第139章(第2页)
他用羊角锤拔出了棺材上的钉子,然后将沉甸甸的棺盖推到一边。本来这种重体力活儿他是干不来的,但或许是肾上腺素或者是对钱财的渴望,他竟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他喘息着将棺盖推到了一边。
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具生满了青紫色尸斑,面容扭曲的尸体,但叫他不敢再看的是,普尔弗马赫医生的面色甚至没有多少改变。人们常说——“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普尔弗马赫医生也是如此,男仆,也是学生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他偏过头拉住普尔弗马赫医生的手臂,将它从棺材里搬出来。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他当然接触过尸体,知道尸体在一段时间后会变得非常的僵硬和脆弱,还有沉重,现在沉重是有了,但他所接触到的皮肤居然依然有些弹性,关节也不是那么难以弯曲,他甚至感觉到普尔弗马赫医生的胸膛正在微微的起伏,从他口鼻中喷出的气流喷洒在他的后颈皮肤上,他想要安慰自己说,这是因为尸体内脏腐败后产生的气体,但还是忍不住在半途中就将普尔弗马赫医生扔在了地上。
然后他就听到,倒在地上的尸体发出了一声悠长嘶哑的叹息。
第457章倒霉的医生(20)
普尔弗马赫医生首先感觉到的是难以言喻的轻盈感,他像是漂浮起来了,难道自己已经升上了天堂?他自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是个坏人,他还在不久前拯救了可怜的母子三人,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功德他才有幸摆脱了可怕的地狱,得以与天使和圣人并肩。
他想象得很美好,但很快,眼前缭乱的光线和逐渐清晰起来的视野,以及接踵而至的惊呼声、碰撞声,还有在缓慢恢复的嗅觉中渐渐变得浓郁起来的海腥味和臭味,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活着,还活在这个艰难而又危险的世间,他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手指麻木,四肢僵硬,他微微转动脑袋观望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担心自己跌落的地方只是绞刑架的空心地台——供罪犯悬挂的地方,他可能因为刽子手的失误没有立即死亡。
他们现在围拢过来,正要将他第二次送上刑台,万幸在微弱的光线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学生,他试图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声音来,却没有成功,只能发出呵呵或者呼呼的古怪混声。他挪动面部肌肉,想要做出一个过来的表情示意,也没能成功。
他只能这样直挺挺地半靠着船舱的舱壁上,和自己的学生兼带仆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这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似乎非常短暂,因为普尔弗马赫医生还是不能说话,不能挪动,但对于一个已经起了坏心,并且付诸与实施的人来说,又是那样的漫长,一时间,普尔弗马赫医生的学徒脑袋里转过了不知道多少念头,他想过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满怀欣喜的跑上去告诉他的主人和老师,他的朋友们已经把他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现在他们正要返回哺鲁士。
虽然此行没能获得任何东西,还损失巨大,但没关系,他老师的性命还在,头脑还在,他们一定能够再创出一片辉煌的新天地,但他就像是被人突然变成了木偶,和他的老师一样动弹不得,因为他也马上想到了,凭借着老师聪明的头脑,他会猜不出刚才自己的学生要对他做些什么吗?
哪怕他知道老师是假死,但很显然,就算想要在旅行过程中撬开棺盖观察他的情况,也不应该现在就把他从棺材里弄出来,毕竟他们还在英国人的船上,然后联系之前和之后的情况——如果他真的心软了,那么最好的结果是,他回到普鲁士之后,被老师驱逐,结果和他设想过的,将老师的尸身安安稳稳地送回家后要面对的并无不同;最坏的结果。他们一落地老师就会指控他试图谋杀自己,医生在伦敦的时候,贵族们指证他要谋杀一个伯爵,他就得不明不白的含冤入狱。并且在几个好人还在竭力为他辩解的时候就被判有罪,他也实打实地接受了绞刑,并且差点死了。同样的,如果站在普鲁士的大地上,他若是指证他的学徒想要谋杀他,这个年轻人的结果和他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得死,无论他是有罪的还是无辜的。
想到这里,年轻人的眼中就迸发出了危险的光芒。普尔弗马赫医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喉头涌起一阵苦涩。在他入狱的时候,他的学生和仆人还在到处为他奔走,为他寻找能够帮他洗脱冤情的人。这个行为当然是有风险的,如果他是安然无恙的从监狱里走出来的话,他绝对要好好感谢他,即便无法把他当做亲生的儿子看待,也会全心全意的将他扶植成一个药剂师或是医生。对于他原先的小手艺商人出身来说,这算是一个了不得的阶级迁跃。
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正如他的学生所想,普尔弗马赫医生是个聪明人,他不但想到了学生的背叛,还猜到了原因,他的朋友们不但把他从绞刑架中救了出来,还有可能给了他学生一笔钱,叫他带着他的棺木横渡海峡,回到普鲁士,他们给可能给的太多了,或者说这笔钱原本就很可观。
想想看,他为了到伦敦参加第一次世界博览会也耗尽了大半积蓄。现在虽然有了蒸汽机车,蒸汽轮船,但旅行尤其是跨国旅行还是一桩可以轻易叫人倾家荡产的事情。更不用说,他的学生还需要带着一具沉重的棺木,一路上搬运的费用,马车的费用以及雇人看守和打点的费用,在旅店住宿的费用积累起来就是一个可观的数字。
但如果他的学生只是把他扔下海,等落了地,就把棺木卖掉,带着这笔钱远走高飞呢,他可以在某个城城镇里舒舒服服地作为一个小商人或是工匠活着,也有可能跑到意大利或是其他地方,凭借着之前的经验,继续为某个医生做杂工或学徒,说不定也有出头的机会。
等到多年之后,他功成名就,谁还能来追究他没有将一个死人送回家乡的罪过呢?普尔弗马赫医生就像是一个标准的疟疾病人,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充满希望,一会儿满心绝望。他想要尽力说服他的学生,甚至想好了应当如何说——他可以拿走所有的钱,他们可以在港口就分道扬镳,他不会去追究他的过失,毕竟他之前也给了自己很多帮助,但换过来,设身处地地想想,你会相信一个举手投足间就能对自己生杀予夺的人吗?
他不会相信贵族的那套说辞,他的学生也不会相信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学生解开了脖颈上的丝巾,在他的脖子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插进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烟杆,插进丝巾后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慢慢地搅紧。此时,普尔弗马赫医生居然还能苦中作乐地想到,没想到那么快,自己就要遭遇第二次绞刑,还是典型的西班牙绞刑,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但他依然在抗争,他的手指努力撑着地面,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免得自身的体重反而成了学生的帮凶。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张脸。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死前的幻觉,这个人他完全不认得,难道是死神?死神并没有长着骷髅头。
他就像是任何一个你在大街上经过时看到的绅士,留着胡须,五官端正,但肤色却是水手或者是海边的人才有的古铜色。他摘下礼帽的时候,灰白色的头发映着舱房油灯的一点微黄色。
这个骤然出现在舱房里的人举起手来,轻轻地摆了摆,医生脖颈上的织布突然松了,断成两截,从普尔弗马赫医生胸前滑落,这个差点被自己的学生二次谋杀的可怜人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呼吸起来。
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就像是一扇残破的风箱,呼哧呼哧的还带着漏音,他感觉到有什么碰触他的嘴唇,是毒药吗?他实在想不出一个人如何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死三次,他大胆的把它喝了下去。事实证明,他的冒险是正确的,一股暖流从他的胃囊里伸起,涌向四面八方。
首先恢复的就是他的视力和思考能力,接着就是触感,然后就是吞咽和说话的能力,他感到过一阵相当短暂的疼痛,但随后就被热流抚平了,普尔弗马赫医生之前以前没有喝过圣水,但他知道这时世界上现有的人类药物绝对达不到这种效果。不管来人想要做什么,他确实救了自己。
他坐起身来,碰到后面有一样沉甸甸的有温度的东西。
医生转头看了一眼,是自己的学生,他昏迷了过去,但从表面上看不出一点伤痕。
“谢谢,先生。”普尔弗马赫医生强作镇定的说道,“您救了我。”
“我们之间就无需讲这些客套话了。”来人说道:“普尔弗马赫医生。”利维。当然是利维,他随手拉过舱房里仅有的一把椅子坐下,丝毫不考虑面前还有一个片刻前尚且奄奄一息的倒霉鬼。
“我救了你两次,先生,”半恶魔毫无羞惭之色,理直气壮地说道,索要他应有的报酬。“我从绞刑架下救了你一次,对,不是你以为的那几个人,你以为他们能派什么用处?这关系到两个大家族的丑闻——又在这里救了你一次,作为回报……”
普尔弗马赫医生咽了口唾沫,“我……我能给你什么呢?”灵魂?他不敢说。
“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