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第1页)
“我没事的,马尔科先生,我很精神,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
小狸梗着脖子,像一只竖起了全身绒毛、抵死不肯离开巢穴边缘的幼猫。无论马尔科如何用平缓的、试图讲道理的语气劝说——“你需要休息,小狸,保存体力”、“接下来的路还长,yoi”——她就像脚底生了根,死死钉在船舷旁,半步不肯挪动。那双刚刚还哭得红肿的蔚蓝色眼睛,此刻却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倔强和毫不掩饰的警惕,紧紧盯着马尔科,仿佛他是那个随时可能再次将她从家人身边拖走的“坏人”。
马尔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疲惫和更深的忧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狸这具刚刚从疾病和高烧中挣扎出来、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就像一根过度拉伸后勉强接回的弦,表面看似完整,内里却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她此刻的“精神”,不过是被巨大恐惧、焦虑和不安全感强行驱动的亢奋,是透支所剩无几的体力与心力在硬撑。让她这样紧绷下去,不用等到战场,她自己就会先垮掉。
看着那双写满“别想再丢下我”的眼睛,马尔科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沉重如山。
“得罪了,小狸。”
话音未落,在小狸骤然紧缩的、充满惊恐的瞳孔倒映中,马尔科的手掌以她完全无法反应的速度,迅捷而精准地落在了她颈后某个特定的位置。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伤及分毫,却足够让那根绷紧到极致的神经瞬间松弛。
“呃……”小狸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闷哼,眼前一黑,一直强撑的意识和力气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被马尔科早有准备的手臂稳稳接住。
“睡一会儿吧,”马尔科低声自语,看着怀中少女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依旧不安地紧蹙着,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强制关机,总比你自己把‘机器’烧坏要好,yoi。”
幸,也不幸。
或许是因为身体素质确实有所提升,或许是因为那份“一定要去”的执念如同锚点般拉扯着她的意识,这次强制性的深度休息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几个小时后,在一片光怪陆离、充满艾斯呼喊和老爹背影的混乱梦境边缘,小狸猛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莫比迪克号上她所熟悉的天花板,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直到确认窗外传来的是熟悉的、船只航行时特有的低沉嗡鸣和海水流动的哗哗声,而不是港口的嘈杂或绝对的寂静,那恐惧才缓缓回落,化作一声劫后余生般的、带着颤抖的呼气。
还好……大家没有抛下她。
艾斯……
这个名字立刻揪紧了她的心脏。她掀开被子,甚至顾不上穿好鞋子,赤着脚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舱门,沿着熟悉的通道一路奔向甲板。她太慌张了,满心满眼只有寻找老爹的身影,确认大家还在,以至于当她一头撞开通往主甲板的厚重木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刹住脚步,愣在了原地。
没有熟悉的、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与天空。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方一层散发着柔和的、半透明荧光的巨型泡泡膜,将整艘莫比迪克号笼罩在内。泡泡膜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幽暗深邃的蓝。无数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深海鱼群缓缓游弋,或闪烁着生物冷光,或拖着长长的触须。体型庞大如小山的深海巨兽阴影在更远处的黑暗中缓缓蠕动。寂静,一种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带着压迫感的深海寂静笼罩着一切,只有船只破开水流的低沉声响和偶尔传来的、来自深海的、无法辨认的悠长低鸣。
他们……在深海航行?
小狸茫然地站在原地,周围的景色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飞掠,显然航速极快。
甲板上没有人大声喧哗,但到处是繁忙而有序的身影:船员们正在最后一次仔细地保养、检查、打磨着手中的武器。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眉头紧锁,动作间透着一股压抑的狠劲和决绝。
几名负责情报的船员围在一起,中间那人正用压得极低、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的声音,快速念着刚刚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关于马林梵多的最新情报:
“……三大将已确认全部就位……王下七武海响应强制召集,除了……其余已抵达……各海军支部精锐正在不断汇集……保守估计,马林梵多目前集结的海军兵力已超过十万……外围还有超过五十艘军舰组成的包围壁……战国元帅坐镇处刑台……他们……是把全部家底都押上了,誓要……将我们全歼……”
小狸的心不断下沉,但她无暇思考。她的目光急切地在甲板上搜寻,很快,就锁定了船头那道最为高大、也最为沉重的身影。
白胡子,他身边还站着马尔科。
白胡子如同亘古存在的礁石,屹立在船头最前端,他沉默地凝望着幽暗的深海远方,周身散发着沉重到近乎凝固的低气压。
马尔科站在他侧后方稍远一些的地方,同样望着远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晦暗难明,双手插在裤兜里,但绷紧的肩膀线条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老爹……马尔科先生……”小狸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来不久的沙哑和小心翼翼,打破了船头令人窒息的沉默。
马尔科闻声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醒了。他快步走过来,不容置疑地拦在了她和白胡子之间,没让她继续靠近。
“小狸,这边。”他不容反驳的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船舷边,近乎强制地按着她坐下。
随即,他不等小狸反应,手掌燃起温和而富有生机的青蓝色火焰,轻轻覆在她的额前。火焰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细致而迅速地流遍她的全身,探查着她的生命体征。片刻后,马尔科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收回了火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只是疲劳过度,还有点虚弱,但没有大碍,yoi。”他陈述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底的忧虑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