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璞鼎查率军北犯 三总兵定海殉国(第2页)
刘保纯回到广州,直接去见两广总督祈埙。祈埙说:“这可真是大麻烦,得,咱们两人一起去见靖逆将军。”
两人一起去见奕山,奕山一听便拒绝说:“这怎么可能,我堂堂靖逆将军如何能去见逆夷。”
祈埙说:“英吉利新任全权大臣的意思,只有您出面才有可能通融。不然,他就带军舰北上。”
带军舰北上,这可真是天大的麻烦。当初签订城下之盟,赔款六百万元,英军才退出了珠江。师爷帮他耍笔头子功夫,谎称英军乞恳贸易后主动退出,面子倒是保住了,还为“有功”将领奏请了恩典。现在好,新来了个全权大臣,又要率舰队北上,眼看遮羞布已经包不住当初的大谎言!
奕山急了一头毛汗,又要在祈埙、刘保纯面前摆架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候只见师爷直向他使眼色,他捋捋胡须说:“且容我想想,明天拿出个妥当的办法。”
等两个人走了,师爷说:“将军,无论如何你不能去见英夷头子。一则您身份贵重,又是钦差大臣,如何能够去见英夷?琦善的前车之鉴不远。二则,万一英夷将您扣为人质,那该如何是好?”
奕山说:“是啊是啊,我也正担心这一点。可是,英夷点名非要我去见他,如之奈何!”
师爷说:“无论如何您不能去见他,还是让刘冰怀去,他去,您还有转圜的余地,为了大局,甚至可以让他做出牺牲,都是情理之中;如果您去,是功是祸,您可就得全兜着了。”
奕山说:“这个姓璞的要是真率舰队北上,闽浙有失,那该如何是好?”
师爷说:“总比在广东闹腾好。一个义律已经把我们折腾得够呛,这个璞鼎查比义律更难对付,他离开广东是好事呢。”
奕山说:“话是不错,可是皇上要责备为什么放英夷北上,我还是难辞其咎。林则徐被革职,就是因为英夷北上,占据定海,骚扰京畿。”
师爷说:“那只有到时候设法弥缝。”
奕山说:“你有一支生花妙笔,你先盘算着,到时候这个奏稿还是要劳驾你。”
师爷说:“我还有个主意,英夷都是贪利好货之辈,这个璞鼎查想来也不例外。不如让刘冰怀带张银票去,请璞鼎查通融,与刘怀冰坐下来谈谈。花几万两银子能够消弭一场战祸,很划算。”
奕山“啊啊”地点头:“妙极,妙极,这件事,你去与刘保纯谈,让他先从府库里垫上五万两银子。”
刘保纯一去一回,用了四天时间。带回的消息很不好:璞鼎查已经带着舰队北上,但珠江口外仍留八艘战舰。
奕山连忙安排人给闽浙督抚写信,告诉他们英舰北上,加意防范。同时,与师爷密议该如何上奏。
师爷说:“这份奏折,必须把将军的责任尽可能撇清楚,重点就在于璞鼎查为何北上。”
璞鼎查北上,就是因为英夷提出要按《巴麦尊致中国宰相书》的要求议定条约,而且要与奕山会谈。如实入奏,则当初的谎言全漏个底儿掉,而且还会落个阻拦不力的罪名。
“当然不能这么写。”师爷说,“我想了一个说辞,请将军斟酌。”
师爷想的说辞,是从义律被替换的原因上做文章。义律被替换,是因为连年构兵,但他心里不服气。朝廷加恩已经准予广州通商,广东已经安谧如常。但义律故意隐瞒璞鼎查,并怂恿他北上恳求码头。这样就难免开炮启衅,一开炮广东通商必定再次断绝,一断绝通商,则势必战事再起,璞鼎查就落一个与义律一样的罪名,义律则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了。
奕山说:“这真是绕了个大圈子,不过还能说得通。”
师爷说:“岂止是说得通,里面妙处还在于,璞鼎查在北边开炮,与咱们没有任何关系,广州断绝通商,英夷再次来犯,也都是北边办理不善惹来的祸端。”
奕山说:“果然是极妙。可是,英夷北上,我们总有拦截不及的疏漏。”
师爷说:“我也为将军想好了。英夷派人来通知换领事的消息,您立即派刘冰怀前往,可是璞鼎查未得回文,就已经率舰北上。刘冰怀立即谕令副领事前去追赶劝阻,副领事唯唯遵饬,当即扬帆北上,表示如能赶上,定当遵谕传知。”
奕山问:“老夫子的意思是,刘冰怀从来没见过璞鼎查?”
师爷说:“正是,如果他见过璞鼎查,那么就难免有交涉不力之责,还是会牵连到将军。”
奕山说:“老夫子的打算,真是圆满至极。英夷船坚炮利,广东水师已几乎全军覆没,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可是省城不能不防,你再加几笔,广东已经鼓舞士绅,分乡团练,筹备炮火,扼要防守,刻刻不敢稍懈,以固省垣根本。”
半天工夫,师爷把稿子拿了出来。奕山一看非常满意,随手把自己腰上一个御赐的荷包解下来递给师爷说:“老夫子,你这支笔可真抵千军万马,我算服得五体投地。这是皇上赐我的,你拿去挂在腰上显摆显摆。”
这可比给一笔银子更有面子,师爷乐得合不上嘴。
璞鼎查和巴尔克率领战舰十艘,武装汽船四艘,运输船二十二艘,备炮共三百一十门,载运海陆军两千五百余人,乘着东南季风,用了四天时间,便到达了福建的厦门港。
在此镇守的是与两江总督裕谦齐名的抵抗派——闽浙总督颜伯焘。
颜伯焘是广东南平人,他的父亲、祖父都做过一二品的大官,是真正的官宦世家。他本人是进士出身,而且曾经进新疆为平定张格尔叛乱办理粮饷,道光十七年官至云南巡抚,指挥平定多起边民造反,有知兵之名,在道光帝眼里是个文武兼备的能员。自从中英战事一起,他在奏折中一直表现得十分强硬,伊里布调任两江总督后,他则代理了云贵总督;去年邓廷桢革职后,又把他调到福建,接了邓廷桢的闽浙总督。一到福建,他就将总督事宜交由福建巡抚吴文镕代拆代行,自己直接坐镇厦门,对厦门海防设施进行大规模兴建。其间他所上的奏折,都是豪气冲天,对英夷毫不畏惧,成了与裕谦齐名的抵抗派中坚。
厦门是天然良港,虽然不再对外通商,但往来于东南亚、日本等地的民间航运业从未间断,使这个一百余平方公里的岛屿形成了繁华的市面。又因为与台湾隔峡相望,军事上地位也特殊,清初收复台湾、平定三藩以及后来与海盗的战事,厦门都是重要基地。所以福建水师提督衙署设在这里,管理兴化府、泉州府、永春州的兴泉永道也驻这里,同时泉州府的同知在此开署,直接治理此地,称厦门海防同知。本属于同安县下属的小岛,大员云集,比陆上的同安县城热闹得多。
自从英舰攻打过厦门后,邓廷桢加强了这里的防务,在厦门岛西岸、西侧的鼓浪屿、海澄县屿仔尾紧急修建炮墩,以沙袋堆积成炮台,共安设火炮二百六十八座。颜伯焘对邓廷桢用沙袋建炮台颇不以为然,和兴泉永道刘耀椿、新任水师提督窦振彪一起坐镇厦门,重新谋划海防工程。最著名的是在西南岸建了一道石壁炮台。厦门盛产坚硬的花岗石,颜伯焘以此为原料,建造了一道长三余里、高三米多、厚达两米六的长墙,每隔十五六米留一炮洞,共安设大炮一百位。在石壁外侧又堆积泥土,以柔克刚,以免敌炮直接轰炸到石墙,又可以防止炸起的碎石伤及壁内的炮手。石壁之后,建有兵房,供守军栖居;再侧后,又建有围墙,作为整个炮台区域的防护。同时又在厦门南水道两侧建筑炮台,先后共设岸炮四百余门,驻军五千六百余,另雇勇近万名。坐镇厦门不到半年,颜伯焘海防投入达到一百余万两,厦门已经成为清王朝疆域内最强大的海防要塞。他奏称强比虎门,固若金汤,“若该夷自投死地,唯有痛加攻击,必使其片板不留,一人不活,以申天讨而快人心。”
英军舰队的向导舰是去年曾经到厦门投书的“布朗底”号,轻车熟路,通过南水道直航厦门港外。炮台开炮示警,英舰也开了一两炮,因为天已经黑了,双方就静待天明。
第二天一早,璞鼎查与巴尔克乘轮船侦察了厦门布防情况,发现防线十分坚固,尤其是长墙防线,靠舰炮很难攻克。他们根据侦察情况,制定了作战计划。这时候闽浙总督颜伯焘派一个曾经在外洋做生意、略通夷语的陈姓商人打着白旗乘一只小船前来传话:“你们到厦门来干什么?厦门不是通商口岸,如果你们是为通商而来,劝你们在惹起圣怒前立即退出港去,到广州去贸易。”
璞鼎查没料到闽浙总督会亲自坐镇,提前备好的信函是给福建水师提督的,也来不及改,让陈姓商人带回。
此时福建水师提督窦振彪并不在厦门,两天前,他奉颜伯焘之命率军舰到外海巡洋,此时巡航到何处并无确切消息,想调回已经来不及。颜伯焘已经连夜调金门镇总兵江继芸前来,帮助指挥战事。此时他正在厦门城外虎头山上,与江继芸查看形势。他对江继芸说:“英夷大约还以为厦门还是去年的厦门,岂知已经今非昔比。他们胆敢来犯,就让他们片帆不归。”他叫着江继芸的号说,“香山,这是你我为国效力的机会,也是立功的机会。你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不过向来是与海盗乱民为战,不像这次,是抵御外夷,一战成名,绘像紫光阁也未可知。”
江继芸是福建平潭人,祖父曾任福建水师提标参将,他本人十几岁就入水师,多次参与征剿海盗,先后任台湾副将、南澳镇总兵。邓廷桢知道他善海战,总督闽浙的时候,就请旨把他从广东南澳镇调金门镇总兵。他对英军实力十分清楚,不敢像颜伯焘一样乐观,说:“英夷实力不可小觑,大帅坐镇此地指挥,我到鼓浪屿上去督率将士,防备英夷抄袭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