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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委屈则徐自解 举忠臣王鼎尸谏(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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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则徐说:“老大,英吉利不是小蚂蚁,你可不要人云亦云小看了它。大清不能只做一块任人啃噬的骨头,而是要做一个披铠被甲的勇士。我现在忧心的是,大清的铠甲又在哪里?”

林汝舟说:“做任何事,都讲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对爹来说,天不予时,地不予利,人不予和,您又何必徒劳?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爹爹不妨把这次遣戍当成一次西北游历,只当游山玩水好了。再说,您不是一直关注俄罗斯觊觎我西北吗?这次到伊犁去,正好做一番考察。别人被遣戍是件苦差,对爹爹而言,无疑是为国考察西北,所以,请爹务必看得开。”

林则徐高兴地说:“好啊,老大,我知道你是劝我,不过,你劝到我心里去了。让你这么一劝,我倒是急于出关了。不过,大漠黄沙,你我都要做好吃一番苦头的准备。”

林汝舟劝说起了作用,他也很高兴。再加陈郎中悉心调治,林则徐夫妇的病情日有起色。但林则徐的疟疾却一直未能根除,陈郎中劝他不必着急,疟疾缠绵,大都需要一两个月才能治愈。再说,现在已经入伏,天越来越热,干脆住一段,等暑退了再上路。

林则徐想想有道理,就请陕西巡抚璧昌代奏请假。

真是祸不单行,布政使衙门传来噩耗,军机大臣、大学士王鼎暴病去世了。布政使陶廷杰知道林则徐与王鼎交情深厚,特意把邸报上的内阁所奉明谕抄来,“太子太师大学士王鼎卒,晋赠太保,命成郡王载锐带领侍卫十员,往奠茶酒。赏银一千五百两治丧。予祭葬,谥文恪,入祀贤良祠。命其孙瑔、珵、莹均俟及岁时由吏部带领引见。”

王鼎回京后就请假养病,林则徐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祥符一别,竟成永诀!想起王鼎几次因为自己治河有功却再遭遣戍而流泪,林则徐心如刀绞。他忍痛起身,挥毫写一副大字挽联:

名位并韩城,叹鞅掌终劳,未及平泉娱几杖;

追随思汴水,感拊膺惜别,还从绝塞恸人琴。

陕西韩城是西汉司马迁的老家,韩城也就成了司马迁的代称。王鼎的名位堪与司马迁并列。“鞅掌”出自《诗·小雅·北山》,有“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句,鞅掌是指王事烦劳,是赞王鼎一生都为王事操劳。“平泉朝游”是洛阳古八景,城南有唐武宗时期宰相李裕德的私家园林,王鼎在河南治水半年多,却未得一天闲暇游乐。还从绝塞恸人琴,是以“人琴俱亡”典怀念两人的情谊。《世说新语》载,著名书法家王献之与哥哥王徽之兄弟情深,他去世时王徽之也在病中。王徽之得到消息,带病奔丧。他知道王献之好弹琴,就取王献之的琴弹一曲,可是连弦也调不好,他把琴扔到一边,叫着王献之的字说:“子敬子敬,人琴俱亡!”

林汝舟打听到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都将派人前往京城致祭,林则徐的挽联及奠仪就托布政使衙门的专差带去。林则徐很伤心,原本寄望王鼎回朝,皇上采纳忠言,也许朝局会有变动,大清国能够一心抗战,战局也许会发生变化,而自己有望被召回朝,或者到前线主政。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国家前途和个人命运,也将更加黯淡,伤心加失望,连续三天饮食锐减。

王鼎与钦差行辕的一行人,是在林则徐离开祥符三天后起程回京的。因为王鼎尚在病中,每天行程五六十里,用了二十四天于三月上旬底到达京城。当天他就让儿子王沆到圆明园递了请安折子,宫中传出话来,让王鼎休息一天,隔日进宫陛见。

自雍正皇帝起,皇帝每年只有冬季几个月在宫中理政,其余时间都在圆明园,整个朝廷也就相当于搬到了圆明园。为了上朝方便,军机、内阁、六部等重要官员,至少有两个家。一个在北京城,家眷大都住在城里;一个在圆明园附近,都有小家别院,称园邸,一般有侍候的仆役和必要的家人陪伴。王鼎于次日下午由仆人和儿子王沆陪同,住到了圆明园附近的园邸。

第二天一早,王鼎由儿子陪同,乘肩舆到了圆明园大宫门下舆。已经有不少官员正在进宫,看到王鼎,纷纷请安,王鼎也一一回礼。早有太监掌灯前来迎接,头前带路,一直到了“出入贤良”门(俗称的二宫门)东南的军机值房。军机处是机密机构,外人不得擅入,太监在门外止步,王鼎自行入值。穆彰阿、潘世恩、祈隽藻、赛尚阿、何汝霖早到了,由穆彰阿率领,都迎出门来,一一见礼。王鼎与穆彰阿不是一路人,但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而且穆彰阿又是儿子王沆的座师,去年又以大学士之尊,受命教习庶吉士,成了王沆的嫡亲老师,因此王鼎交代儿子,执礼甚恭。王鼎半年多在大工,以穆彰阿为首,诸位军机大臣也是常有书信问候,穆彰阿还常有贵重药材相赠。此时,王鼎一一道谢。

穆彰阿说:“王相国,这七八个月真是焦头烂额,现在你回来了,有事好商量了。您的身子怎么样?皇上很挂念。”

王鼎说:“还是心绪不宁,难以入眠,另外背疮仍时有复发。皇上赏我二十天假,我还要再奏请,恳恩再续假期。”

穆彰阿说:“皇上肯定能够体恤您的功劳,赏假没问题,只是现在内忧外患,正需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臣赞襄。王相国,你病得可真不是时候!不过也不必着急,有要紧的事,我打发人上门征求您的意见。”

这都是客气话,穆彰阿巴不得这位耿直老臣不上朝。

这时候太监来传旨叫起,说皇上第一起召见王鼎和副钦差慧成。王鼎出了军机处,慧成早在朝房候旨,这时连忙跑过来陪王鼎一起去勤政殿。

勤政殿在正大光明殿东,如果正大光明殿比作紫禁城的太和殿,勤政殿则如同养心殿,是皇上披阅奏章及召对臣工的地方。进了二宫门,转而向东,再向北,就到了勤政殿。由太监前面带路,王鼎、慧成进殿,在御座前的锦垫上跪好,先将顶戴摘下,放到手边,然后这才磕头请安。

道光皇帝见王鼎头发白了多半,心中感慨,说:“王爱卿,你这一去就是七个多月,苍老多了。”

王鼎微微抬头,烛光下,道光帝一脸倦容,皱纹比去年陛辞时多了不少,鼻子一酸,奏道:“皇上,比去年老臣陛辞时,您也见老了。国事烦忧,都是臣等无能。”

道光帝说:“你在祥符堵口,就是给朕分了一大半忧。你七十又五,朕今年六十又一,都不年轻了。”

然后,道光问了堵口后的善后事宜,又询问了王鼎的身体状况,王鼎恳请赏假休养。道光帝说:“好,朕赏你二十天假,好好将养。”

王鼎跪安出宫,很快恩谕就到了,赏病假二十日,赏给吉林老山参二两,太医院开出的滋补药两服。

当天王鼎回京养病。晚上说起当天陛见的情况,王鼎说:“我数次想问东南沿海的战事,数次想借机推荐林少穆、邓嶰筠,可是看到皇上苍老疲倦的面容,于心实在不忍。”

王沆说:“幸亏您老没拿这烦心事去给皇上添堵,皇上自去年以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真正是宵旰沥胆。如今的大臣们,很少就东南局势上折言事,一再吃败仗,说了又有什么用?”

王鼎叹息说:“我这次从河南、山东、直隶一路北上,听到的也都是官军吃败仗的消息,士绅商民,垂头丧气,堂堂天朝,不该是这样子窝囊!”

王沆劝道:“大,你且消消气,皇上准你养病,你就少想这些乱事,等身子养好了再说。你在家,好好逗看三个娃,散散心要紧。”

王鼎想想也是,如今他已经是三个孙子的爷爷,正是含饴弄孙的年龄。最小的孙子是去年腊月出生的,当时正在祥符大工上。另两个孙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是好玩的时候。两个孙儿绕膝,王鼎不去想“慔乱”事,心绪不错,晚上也能睡得着了,也不再总是心慌。

这天王沆又传来消息,说十几天前江苏巡抚梁章钜公务活动时突然瘫软在地,中风不语,已经由两江总督牛鉴代为奏请解任归乡。这一解任不要紧,多名江苏官员“因病”请假,文武都有。上海火药局失火爆炸,两万五千斤火药轰燃,炸死烧伤兵丁十余人。传言系有人授意而为,只为在英夷大兵到来前卸责。

王鼎十分生气,拿拐杖敲得地砖砰砰响,吼道:“这是有意规避,这是临阵脱逃,这样的官员就应该革职!”

王沆说:“其实两江总督牛鉴也心知肚明,对这些伎俩,皇上也明镜似的,可是,总不能把地方官都革职吧,革不胜革,这节骨眼上,革了派谁去?”

王鼎赌气道:“大清不缺人,更不缺官,把这些昏庸懦弱之辈革掉,把能征敢战的顶上去,大清才有希望!我回到京中已经一月有余,国家危难如此,朝野内外却万马齐喑,未见有科道抗谏,未见武职请缨,不见绅商捐助,你们翰林院、国子监,是国家养士机构,本是最该慷慨激昂的地方,却未听到你们发一声议论!你们就这样饱食终日,全都当瓜怂不成?”

“瓜怂”是蒲城方言,意味傻子、软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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