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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受尊崇一路诗酒 渡大漠踏雪冒寒(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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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繻人去谁能识?投笔功成老亦还。

夺得胭脂颜色淡,唱残杨柳鬃毛斑。

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关门已闭,回望中原禁不住热泪潸潸。放下通关文牒西去,一路上有谁还认识我呢?想当年,班超投笔从戎出西域,功成名就,到老了东归入关,颐养天年。当年汉朝夺取了焉支山,使匈奴声誉和威望顿失,只是戍边将士塞外驻守,唱《杨柳曲》一直都唱白了头,还回不了家。我到西域别有感受,我不会因为老了就盼着召回入关,我只是盼着能够有朝一日,还能为国宣劳。

向西行四十里,到了叫双井的地方,有人家数十户,有一个叫隆顺的小店,却无人供应,需要自己做饭。饭后玉门县令派人来迎,原来这里已经属玉门县境。走二十里到了惠回堡,有堡城,是乾隆年间所建,有一名千总率百人驻扎。此处有林木水泉,为关外罕见。行馆就在堡城外,很干净,玉门县令已遣丁备好晚饭。

次日继续西行,当天行程一百一十里。沿途沙路平坦,只有快到赤金峡驿站时山径狭窄,有些颠簸。这里的山皆紫色,道旁时有杂树,但山上却光秃秃的。一路上,玉门县令不但午饭晚饭皆派丁备好,就是沿途所过的小站,也派人备好茶水,其照顾之周到,比关内地方尤过之。

第二天行九十里,到达玉门县。县令与驻玉门的绿营游击同迎出十里,并带来轿和轿夫,迎接林则徐入城。玉门县是乾隆二十四年赐名,与著名的玉门关没有关系。玉门关在敦煌,由此向西还要六百余里。玉门关曾经是由河西走廊入新疆的要道,但后来废弃。清代入疆的驿路已经不走敦煌,改由安西往北,过星星峡入疆。

由玉门往北,再往西,到安西州,共三百里路,走了四天。每晚住宿处,安西州知州都派人准备好晚饭。所过之处只要有驻军,将弁必率人出迎。安西州东部,祁连山融雪汇成疏勒河,共有较大支流十条,由东往西,顺序称为一道沟至十道沟。一路上跨过十余条河流,到双塔驿后往西,基本是沿疏勒河西行。每天林则徐走得很早,一般三四点就起程,到安西最后一站,起程时刚过子刻(夜里十二点左右),结果走了七十余里,到安西州城外才是早晨。知州黄文炳出城相迎,亲自陪林则徐到驿馆安排停当,然后请他到州衙做客。黄文炳是安徽桐城人,喜欢兵事,自造了飞枪和火箭,一一展示给林则徐。去年江南形势紧张,他曾经上书请缨,但未获准。他拿出底稿让林则徐看,林则徐赞不绝口。

南中事竟尔如许,人心咸知愤懑,而佥谓莫可如何,恬嬉久矣,可胜浩叹!来书薪胆之言,不知在廷皆能存此心、行此事否?船、炮、水军之不可缺一,弟论之屡矣。犹忆庚秋获咎之后,犹复附片力陈,若其时尽力办此,今日似亦不至如是束手。今闻有五省造船之议,此又可决其必无实济。果得一二实心人便宜行事,只需漳、泉、潮三处濒海地方,缜密经理,得有百船千炮,五千水军,一千舵手,实在器良技熟,胆壮心齐,原不难制犬羊之命。今之事势全然翻倒,诚不解天意如何,切愤殷忧,安能一日释耶!悦亭制军极有忠肝义胆,从善如流。弟久欲为悦亭畅言,而自顾放逐之臣,不应饶舌,恐辗转间复惹是非耳。至福、厦通商之议既行,弟窃揣悦翁必有去志,故亦不必作此言也。

弟于重阳前出关,现已抵安西州,距哈密尚有十一站,沿途虽甚劳顿,然勉自摄慎,尚未成病,请勿挂怀。大抵按站而行,子月望前总可到戍。舟儿专责其料理家务,仍寄寓西安。途中所携两儿,亦尚无恙,不过废学而已。海帆制军于弟亦甚殷挚,此次过兰,备承其情。昨寄书来,复将近日详悉见示,并云此后可以常寄。是以弟此次之函,仍托其交差带上。倘于便中赐示一二,仍交海帆处,必不误也。手此复谢,即颂台禧。纸短心长,言何能罄。

出安西往北,全是戈壁,路皆沙碛,往往数十里无水草,碎沙之下是石底,车行嘎嘎有声。北行一百余里后,开始进入山区,一道坡接一道坡,坡都不太高,其色皆黑,沿途有小石片如碎瓦。林则徐一行星夜兼程,有时夜里就在车上睡。到第四天,进入峡谷,道路崎岖,午饭是在一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地方做米饭充饥。再走二十五里,就到了星星峡。这里是甘肃与新疆的交界处,是河西走廊进入新疆的咽喉。过往行人,通常要在星星峡过夜。这里仅有九户居民,并无驿馆,仅大小两店,而且都很肮脏。此地据于山峡,阴气萧森,据说峡西有魑魅迷人,因此自建关帝庙驱邪,过客多于庙中留香火钱。两年前有人向庙里舍了两匹马,因庙里并无和尚值守,两匹马也无人照料,一匹只初一十五到庙里一趟,其他时间不露面;一匹则每天都到店里一趟,有过客喂牲口,这匹马就同槽而食。往来赶车御马的都视之为神马,见马来食,都喜出望外。林则徐的车夫喂马时那匹马前来就食,马夫很高兴,还专门加了几把黑豆。

从嘉峪关到哈密,一千五百余里,本应作十八站行,但从安西州出发后,林则徐经常星夜兼程,因此提前两天于九月二十三日早晨到达哈密城,到东门外的福兴店住下。正在卸车,哈密办事大臣、协办大臣、哈密驻军副将、哈密厅通判得到消息都来拜访。哈密办事大臣和哈密厅同知都送整席菜肴,协办大臣送来马一匹。哈密土城很小,办事大臣、协办大臣同署办公,再就是哈密厅通判、哈密协副将及巡检署,皆驻城内。

新疆的地形,由天山分为南北两路,在哈密这里分途。由哈密往北,翻越天山,到巴里坤,再由此往西,到古城、乌鲁木齐、喀喇乌苏、塔尔巴哈台、伊犁,都取此路;由哈密往西,沿天山南麓,可达吐鲁番、喀喇沙尔、库车、乌什、阿克苏、叶尔羌、和田、喀什噶尔。林则徐要去伊犁,应当取北路。但是车夫向本地人请教,冬天天山上道路都被雪埋,路途难辨,如果迷路,很容易陷于无底雪海。因此冬天大都取南路,到吐鲁番后再过天山,回到北路。但从吐鲁番往北过天山,中间有个地方叫黑风川,若起大风,车马皆可被掀翻空中,这一路也为行人所惮。还有一条叫小南路,是由哈密往西南二百八十里,从瞭墩往北,既可避免北路大风雪,又可避可南路黑风川大风,冬季往北路的行人,大都取这条道。这条路虽然略远,但过天山较易,因此无论春夏秋冬,商旅由此过路者日渐多起来,导致巴里坤一带的客商明显减少。巴里坤的知县不许商旅取小南路,六七月间将小南路小店拆毁一空,就是新建的关帝庙也被毁掉。拆庙不久,巴里坤一带地震半月之久,城垣衙署半数倾圮,民间纷纷传说是关老爷大怒,惩罚巴里坤。结果,小南路复又通行。林则徐决定走小南路。

林则徐在哈密住了一夜,本打算接着起程,但车夫建议休息一天,以恢复马力,他采纳建议。一天也没得片刻闲暇,为哈密文武官员作字题对。

林则徐摸摸自己的白发,笑着说:“你这个比喻好,我这头发,就好比这天山雪,永远化不掉了。”

车夫说:“林大人,我送过好几位发配新疆的大人,都是愁眉苦脸,只有您老,一路上吟诗作赋。这也难怪,您虽是发配新疆,可这一路上,凡是当官的,不论文的,还是武的,都跑出城来迎接您,比迎接在位的官员还尽心。做官做到您老这样,那可真值了。”

虽然天寒地冻,林则徐心情却很好。他诗兴大发,吟诗一首:

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伴寂寥。

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

走了三天,到了瞭墩。此地因有一个始建于唐代的烽火台而得名,又因有一眼难得的清泉,使这里有了小小的绿洲、树木,成为来往天山南北的商旅、驿夫及遣戍者长途跋涉后的避风港。这里有一家凉州人开的名叫兴盛的旅店,算得上出安西后途中条件最好的,不但桌椅齐备,且供应酒饭。林则徐一行当天在这里过夜,次日又休息一天,车夫修车,为过天山做准备。

次日由瞭墩起程,向西北朝着天山方向行进,过了好几道山岭,全是石子路,很不好走。一路上三五十里遇不到一户人家,也没有旅店,到有泉水的地方,自己做饭,吃罢上路,仍然是星夜兼程。九月三十日夜里遇到大雪,冒雪走了二十余里,幸好到了一个叫黑山子的地方,有兵卡一间,并无驻兵,人马极乏,在此小停。兵卡透风漏气,寒不可耐。

第二天天亮后,发现车就停在山峡中,雪积五六寸,四面全不辨路径。好在卡房中柴草、锅碗俱全,就在卡房中烧火做饭,每人吃了一碗热面条,感觉暖和了些。

九点多,太阳出来了,启程下山,路中辙迹仍然不可辨,而且道路崎岖蜿蜒,好几次走错。走了四五个小时,到了一个叫白山子的地方,这里有两家小店,向店家一打听,这一天竟然只走了三十里。人马俱疲,只好在这里住下来。店家说,这里已经是天山北路,此处就是由巴里坤西来的大道。

十月初二,继续沿着峡谷向西北方向走了六十里,到了一个叫大石头的地方。这里属奇台县辖地,居民数十家,有行馆。奇台县令派人来迎接,已经等了好几天。出哈密后,终于吃了一顿有菜有肉的热乎饭。本来打算接着赶路,不巧又下起大雪,只好住下来。雪不停地下,已经厚达尺余,仍缤纷未已。庆幸的是馆中土炕宽绰,又烧过火,十分暖和。林则徐和两个儿子共寝一炕,十分满足。这是离哈密以来,不在车上过夜,睡得最温暖、最舒服的一夜。

积素迷天路渺漫,蹒跚败履独禁寒。

埋余马耳尖仍在,洒到乌头白恐难。

空望奇军来李愬,有谁穷巷访袁安。

松篁挫抑何从问,缟带银杯满眼看。

林则徐踏雪前行,夜里仍然要在车上过夜。三天后到达奇台县,县令、典史及驻军把总都迎到城外。当天,古城领队大臣全庆派人前来迎接,林则徐让他们先回。当天夜里子时起程,轧着结冰的路面赶了一夜,天亮时赶到古城。领队大臣全庆没想到林则徐会半夜赶路,听到消息连忙来看望。古城往北就是蒙古诸部,多在此贸易,商旅往来,很是热闹。这里设有满汉两处土城,相距三里。满城驻领队大臣及旗兵协领,带兵一千;汉城驻绿营四百人,由游击一员统领。满汉统兵将领都来拜会。

次日林则徐一行继续西行。接下来的几天时常下雪,路上泥泞不堪。古城往西,过济木萨、阜康、古牧地,这一路上不像哈密至古城那样荒凉,沿途田亩连塍,村落相接。一路上都有官员派出的专差接送,夜里也都能住在行馆中,不必在车中过夜了。天气稍暖,白天道路泥泞难行,且多坎窝,车常常被陷住,一车陷则众车停,车辆多次折轴脱辐,行走缓慢。

十月十三日,林则徐一行从古牧地起程,行三十余里,到了红山嘴。乌鲁木齐提督中福亲自来迎。乌鲁木齐都统惠吉正在病中,派人带着他的坐车前来迎接,请林则徐乘车前往巩宁城。

乌鲁木齐地居天山中路北麓,准噶尔盆地南部,是北疆重镇。秦汉时这里属车师国属地,唐朝时在这里设北庭都护府,乌鲁木齐一带就是著名的轮台县辖地。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叛乱后,在乌鲁木齐筑了一座周长五里的土城,乾隆亲自题名迪化城。为适应人口增加、贸易发展和驻军的需要,随后又在迪化城西北建巩宁城,周长十余里,主要是满人居住,俗称满城。乌鲁木齐都统、镇迪道、迪化州皆驻扎满城,驻旗兵三千;绿营提督驻迪化城,率绿营兵两千,汉人大都住在迪化城,因此俗称之为汉城。

林则徐下榻的行馆在巩宁城——也就是满城东关内。镇迪道、镇西府、迪化州以及呼图壁巡检早已在此等候。从河南祥符被遣戍乌鲁木齐的东河同知高步月也前来相见。林则徐与众人稍作寒暄,就前往都统衙门拜访惠吉。惠吉卧床未起,就在卧室中会见林则徐,对他在广东销烟之举大加赞扬。当天晚上,镇迪道宴请林则徐。饭后回到住处,收到都统衙门转来邓廷桢的信,告诉林则徐,伊犁理事厅已为他找好了住处。

林则徐在巩宁住了三天,除了拜会当地文武官员,就是为大家题字写对,再就是回复积压的信件,每天都忙到很晚。

第二天西行,路过一巨泽,叫赛里木诺尔(赛里木湖),当地人称海子。湖面极为广阔,波浪汹涌,颇似洪泽湖。湖水极其清澈,但不通舟楫,也无鱼类生存,只有水鸟飞翔其间。湖中有小山,不生草木。当地人告诉林则徐,海子里有水怪,像青羊一样,如果见到它,必然要下雨。当地人又提醒,海子的水虽然清澈,却不能饮用,饮则手足疲软,林则徐推测大约是雪水性寒的缘故。傍海子边,有个叫三台的地方,是个军台,有驻军驻守。林则徐当夜就住在这里,因为伊犁将军早就打过招呼,条件虽然简陋,但驻军照顾十分周到。

次日沿着赛里木湖西行,走四十里到了一个叫松树头的地方,才算走到了湖边。而眼前不再是湖边平滩,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山,好像被劈开一般,千松挺立,大风一过,满耳尽是松涛声。这里有店数家,又正好下雪,林则徐一行就在小店小坐。等雪停了,就驱车过山。约二里,到了山巅,狂风大作,几乎要把人马吹翻。雪又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扑入车内。想停下来山巅又非驻足之地,要下岭则坡太陡,有翻车危险。于是林则徐只好下车,与两个儿子互相扯着衣服一步一滑下山。走了二里多,坡不太陡了,这才重新坐车下山。

下山后,峰回路转,到了一个叫塔尔齐沟的地方,当地人称果子沟。林则徐西行前,祈隽藻赠了一套他父亲的《行记》,里面就有关于果子沟的记载。当年祈鹤皋发配新疆,过果子沟时正是夏天,如入万花谷中,赞为奇绝仙境。现在正值冬天,浓碧艳红是没有,但沿山松树,重叠千层,雪后山白松苍,天然画景,且山径幽折,泉溜清冷,二十余里步步引人入胜。过桥十余道,到了二台,这里有两家店,都是板房,以当地松板做成。当晚在店里过夜。

次日继续在山峡间向西南方向曲折前行,虽然山路高低不平,且多碎石,车行颠簸,但松雪清泉,处处美景不断。不知不觉间,又走了四十余里,到了头台。这里有店两家,本打算在店内吃饭,军台一名外委前来迎接,邀请林则徐一行到台房吃面。吃过饭再行五里,就出了山峡,一望旷野,土路平坦。再走四十里,到了大芦草沟,这里有一座土城,叫广仁城,驻有游击一员,绿营兵六百名。城外旅店比较干净,当晚就在此住宿。伊犁将军、参赞、绥定城总兵都派人前来迎接。

次日——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初九(公元1842年12月10日),林则徐在绥园吃完面条起程,惠远城中文武都派人前来迎接,大都是驾车而来,陪同林则徐浩浩****向惠远城驶去。走了二十余里,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大喊:“少穆,少穆!”

林则徐仔细一看,来人是他的老搭档邓廷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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