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旗力战拒法酋 慈禧贪权易中枢(第4页)
恭亲王自解道:“太后说得明白,本来是她想去的一再说三周年也是个大日子。”
大家心里都有些疑惑,但无法说出来,只能闷在肚子里。李鸿藻却是喜多于忧,他也发觉了今天的安排有些不同寻常。他向来与恭亲王不睦,所以恭亲王有什么闪失,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恭亲王去了东陵,所以军机们比平日更加谨慎,全天都在军机处坐班。一天无事,次日照旧宫里召见军机,并无什么不对。回到军机处不久,宝鎏得到消息一太后去祭奠九公主了。
九公主是醇亲王奕譞的胞妹,月前去世,太后已赐祭过,今天却还要亲往祭奠,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后来他又得消息,说太后祭奠完九公主,还要在九公主府用膳。这就更令人奇怪了,依慈禧的个性,这种应景的事是不会下如此功夫的,那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醇亲王?太后去祭奠九公主,作为胞兄的醇亲王一定要去的。”一想到这,宝鎏脊梁不禁有些发凉,当年收拾肃顺一党,就是醇亲王突然宣布的。宝鎏再着人悄悄去内奏事处打听,知道近日言官们上了四道折子。其中有一份是密折,是盛昱所上。
初十召见军机,并无大事商议,散朝后太后又召见醇亲王和孙毓汶。这个孙毓汶是山东济宁人,与翁同龢是同科进士。近年来投在醇王府,深得倚重。他长得高瘦,一双眼睛非常有神,但为人太过恭顺谦卑。宝鎏给他的评语好像大白天见鬼。
到了下午,几份折子发了下来,都平常得很,唯独没有盛昱的密折。宝鎏更加生疑,听说恭亲王下午就能回府,所以他早早就去等,一直等到晚上恭亲王才回来,原来他的车在路上出了点毛病。宝鎏把这几天的疑惑说给恭亲王听,恭亲王好像早在预料之中,十分平淡道:“明天早朝后再说吧。”
第二天早朝,恭亲王早早就到了军机处等着召见。他从东陵回来要交差的,虽然不是要紧的差使,但按常例,第一起就应该召见他,或者与军机们一起晋见,由他先把祭陵的事回奏。但后来传来消息:太后正在召见御前大臣、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而军机大臣兼六部尚书的都不在召见之列。
一直坐到午正时刻,大家正要散去,领班军机章京沈源深传来消息,说内阁已明发上谕,军机大臣全部撤差!
所有军机大为吃惊,恭亲王对自己将有不测早有预感,但没想到会是全班军机尽撤,而李鸿藻自觉慈眷正隆,万没想到自己也在撤差之中。大家正在惊疑,李莲英前来宣旨,众人纷纷跪倒听宣——
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訢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萎糜,或谓昧于知人。法越事起,举措失当,北宁、山西相继失陷,军机大臣更是难辞其咎。着恭亲王开去一切差使,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开去一切差使,原品休致;李鸿藻、景廉降二级留用;翁同龢革职留用,退出军机,仍在毓庆宫行走。
众人谢恩后,恭亲王等人呆呆地跪在地上,李莲英已经远去,大家竟无一人起身。沈源深当时来不及回避,也跪在地上,但比众军机超然事外,所以提醒道:“王爷、各位大人,请起啊!”
恭亲王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黯然道:“终于解脱了,这二十余年多么累啊!”
“我也七十四了,老了,正好回家钓鱼去。”宝鎏也自嘲道。
李鸿藻心有不甘,问道:“王爷,您不为自己争一争?”
恭亲王一直提防李鸿藻,但现在同撤军机,因此也推心置腹道:“李师傅,这些年来许多事本王没办到太后心上,又有人早就盯着军机首辅这把椅子,本王还能争得回来吗?前年起本王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尤其法越事发以来,本王已是心力交痒。居家养疾,正是太后的体恤,本王也求之不得,又何必再争?”
恭亲王说得不错,这些年有些事的确办不到慈禧心上。尤其是修园子的事,恭亲王一直暗暗抵制。重新修复圆明园的念头慈禧十几年前就有了,无奈内忧外患,实在拿不出钱来。后来改为修三海工程,但也未能大兴土木。自从收复新疆后,慈禧自觉国家已无大的用项,所以多次去三海游玩,走到一处就说这该修一修了,恭亲王总是应得很好,但是再无下文。慈禧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当然不能甘心。醇亲王向来对外持强硬态度,对恭亲王“外敦信睦,隐示羁縻”的政策十分不满,自从儿子当上了皇帝,更有不少大臣巴结,虽然没兼多少差使,但其影响已越来越大。因此恭亲王明白,军机易枢,势成必然,争也无益。
“诸位都走吧,这个位子已经不是我们的了。”说罢,他很轻松地摇摇头,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自顾出门走了。
到了下午,又发布上谕一礼亲王世铎,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左侍郎孙毓汶,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随后又着军机大臣有大事不能决,要与醇亲王共商。这就相当于在军机处之上设了一位“太上军机冶,醇亲王完全代替了恭亲王。
这两道上谕一发,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清流们以惊愕居多,因为新军机并不理想。户部汉尚书阎敬铭以理财闻名,毛病是为人过苛,但总算差不了哪里去;张之万也勉强;工部侍郎孙毓汶为人太阴,也众所周知。最要命的是军机首辅世铎,他是礼烈亲王代善七代孙,同治年间授内务府大臣,右宗正,为人懦庸无能;户部满尚书额勒和布,满洲镶蓝旗人,由咸丰年间的户部主事,累迁至理藩院尚书、户部尚书、内务府大臣等职,为人讷讷寡言,被同僚讥为“哑人”。
当天坊间也有评判,说恭亲王为首的班子算驽马,有欠振作,但无论怎么说还算得上马,而新任军机连骡子也算不上,只能算驴子。
上折的盛昱愧悔不安,他本意只是希望惩处张佩纶、李鸿藻,没想到给朝廷带来了一场地震。所以他当晚起草了奏折,连夜誊清,他要递折子。
倒头睡了一会儿,夫人就推醒他。匆匆梳洗完毕,他乘着小轿赶往景运门。奏事处内外有别,内奏事处设于宫禁内,由太监承值,一般只有军机大臣奏事和内阁票拟可直送内奏事处,此外有所呈递,无论京内或京外都交外奏事处,然后外奏事处再转内奏事处。盛昱赶到景运门时,外奏事处的大门刚刚打开,那里的章京和笔帖式都认得他,问道:“哟,盛大人又有折子要上?”这本是极平常的言语,不过今天在盛昱听来,却好像在说院您可真厉害,一折就参倒了全部军机。盛昱也不回答,直接将折子递上道:“拜托两位,今天务必呈到御前。”
“我们回去马上转内奏事处,至于何时送到御前,我们无从置嘴。”
盛昱知道多说无益,但还是忍不住拱手道:“拜托两位,和内奏事处美言几句,拜托尽早送到御前。”
晚膳后,慈禧看到了盛昱的奏折——
宝鋆年老志衰,景廉、翁同龢谨小慎微,均不能振作有为。然恭亲王才力聪明,举朝无出其右,只因沾染习气,不能自振,李鸿藻昧于知人,暗于料事,唯其愚忠不无可取,国步阽危,人才难得,若廷臣中尚有胜于该二臣者,臣断不敢妄行渎奏,唯是以礼亲王世铎与恭亲王较,以张之万与李鸿藻较,则弗如远甚。臣前日劾章请严责成,而不敢轻言罢斥,实此之故,可否请旨饬令恭亲王与李鸿藻仍在军机处行走,责令其戴罪图功,洗心涤虑,将从前过举认真改悔,如再不能振作,即当立予诛戮,不止罢斥。
慈禧看罢大为震怒,把盛昱的折子掷到地上道:“这盛昱岂有此理,参老六的是他,保老六的又是他,朝廷用人行政难道要他来指手画脚?”
之后又有四五位言官上折,拐弯抹角为恭亲王说话,慈禧一概不理。而且随后她又对部院大臣进行了调整,李鸿藻的吏部尚书一职由礼部尚书徐桐接任,礼部尚书由左都御史毕道远接任,景廉的兵部尚书一职由理藩院尚书乌拉喜崇阿接任,理藩院尚书由左都御史延照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则由吏部左侍郎昆冈、祁世长接任。总理衙门事务由贝勒奕劻管理,内阁学士周德润,军机大臣阎敬铭、许庚身亦在总理衙门行走。此外,她对八旗都统也都作了更动。这一番人事变动,十天内便交接完毕,至此众人才知道,天意已不可挽回。
这一更换中枢的事件发生在农历甲申年,后来就被称为“甲申政潮冶,亦称“甲申易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