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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勇将自刎慰忠烈 贤相寿终归福州(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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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材笔走龙蛇,很快就拟好了电报稿:

我军大捷,士气正旺,兼有越南义士相助,乘胜可收北宁、河内。祈上奏朝廷,勿中法虏阴谋,失此汗敌机会。去岁上请议和者诛,请上折诛议和者,士气可奋,法虏可除,越藩可复,后患可免。子材及众将士泣血上书。

拟完后他递给苏元春,苏元春看了道:“好,我也联名。”

电报交给电报生去发,苏冯商议大军行止。王德榜道:“现在没得说,就按先前的部署先去追法夷。”

苏元春有所顾虑,但见众将个个义愤填膺,也不敢阻拦,表示先到船头、朗甲再说。

大军星夜兼程,三天后的早晨就赶到了船头。当地百姓偷偷前来相告,说法军只有千余人,而且火炮只有五门,士气十分低落。冯子材、王德榜各分阵地,督促兵勇赶修工事。奇怪的是从早晨直到中午,没有一个敌人前来骚扰。

冯子材判断,法军是想固守待援。他与王德榜商定,派出一军诱敌出战,把法军引到炮兵阵地前,然后用大炮猛轰。

王德榜派出勤军两营前去诱敌,刚刚开拔,却见路上一行三人打着白旗过来了。走近看清了,原来是一名法国军官、一名越南通事,还有一名也是洋人,胸前挂着照相机。通事介绍道:“这位军官代表爱尔明加团长前来相告,两国已签订和约,按国际惯例必须停战,法军已接到命令,四天前已经停战,不知贵军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有何见教?”王德榜大声道,“你告诉法国鬼子,我们是来打他狗日的。败了他就想停战,没那么便宜!”

通事把话翻译过去,法国军官叽里咕噜一通,通事又道:“两国和谈世界各国都已知道,如果清军执意开战,那就要承担破坏和谈的后果。我们带来了记者,船头、朗甲都有各国记者,中国开衅,他们会立即向全世界报道。”

那位挂照相机的洋人向大家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表示他是货真价实的记者。

王德榜对冯子材道:“老军门,不能听法夷胡说。当初李中堂与他们签订了《李宝协议》,结果墨迹未干,他们就在河内大动干戈。后来李中堂又与他们签订《李福协定》,可是没有几天他们就进攻观音桥。双方还在谈判的时候,他们就在马尾击沉了福建水师十几艘舰船。法夷向来喜欢玩弄和谈手段,等他准备好了又会悍然开战,他们又承担过什么后果?我们不能怕!”阮福全、黄廷选也恳求开战。

王孝祺也道:“冯军门,我们先打一仗再说,打胜了,对谈判会更有利!”冯子材正犹豫之时,三骑飞驰军前,原来是李秉衡亲自宣旨来了:

本日军机处奉旨:撤兵载在津约,现既允照津约,两国画押,断难失信。现在桂军复谅,法据澎台,冯、王若不乘胜即收,不唯全局败坏,且孤军深入,战事益无把握,纵再有进步,越地终非我有。而全台隶我版图,援断饷绝,一失难复,彼时和战两难,更将何以为计?张之洞前于我军失利时,奏称只可保境坚守,此时得胜,何又不图收束?着该督遵旨,亟电各营,如电线不到之处,即发急递,如期停战撤兵,倘有违误,致生他变,唯该督是问。钦此。

这是朝廷的上谕,张之洞还有电报专门发给冯子材,只有十二个字:“洞已力争,和意已决,祈遵前旨。”

冯子材摇着头连连叹息,心里十分难受,可又要回过头来劝王德榜:“王将军,皇命难违,张香帅向来是主战的,也曾力争过,无奈朝廷和意已决,我们还是撤军吧!”

阮福全、黄廷选见清军要撤,跪在地上哭留:“军门,不能撤军啊,大军一撤,我们怎么办?我等现已为法人通缉,大军若撤,我等只有死路一条。”越南义军都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王德榜脸色十分难看,抿着嘴唇不肯说话。李秉衡近前道:“王将军,朝廷还有电报给我,要我准备执法队,若前线将领不肯遵旨而行,上至督办,下至营哨各官,均可立即捉拿。但我深知众位将军一片爱国之心,怎忍如此对待将军,请将军体谅。”

李秉衡看眼前的形势,只有好好商量,不然激起军变,就没法收拾了。他又对冯子材拱手道:“老军门,大势终归于和,还望遵旨撤军。”

冯子材又过来劝王德榜。王德榜抽出佩刀,使出全身力气往地上砍,一边砍一边怒吼:“撤!撤!撤!”

大军后队改前队,起程撤走。阮福全的义军一直送到谅山才止步,他在军前横刀自刎,死前高喊:“阮福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众人都极为震撼,然而皇命难违,只好硬起心肠上路。一路之上,无论丰谷、观音桥、谅山还是文渊,都有小山包似的巨坟,那是清军的墓地。

自从人越以来,一则因为水土不服感染疫病,二则因为数次惨败,清军伤亡巨大,长眠于越南的将士不下两万。因为没有棺材一一安葬,只好建此巨坟草草掩埋。王德榜率恪靖军人桂越以来,病死加战死已经不下五千人。他唯一能够劝解自己的,就是打几个大胜仗,多杀法夷来为部下报仇,然而正可乘胜进攻的时候,却不能不撤军,其心情可想而知。

为了迎接凯旋的大军,李秉衡已经命人昼夜不停,把镇南关塌毁的门关修复。关内外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在关门前,李秉衡宣读嘉奖上谕:

镇南关大捷,振国威慑敌胆,实法人启衅以来所仅有。此役赖各军奋勇,不避枪炮矢石,终成大捷,朝廷当——恩赏。苏元春着加恩由骑都尉世职改为三等轻车都尉世职,并再赏给额尔德蒙额巴图鲁名号;冯子材着赏加太子少保衔,并由骑都尉世职改为三等轻车都尉世职;王孝祺着赏给云骑尉世职,并交部从优议叙;王德榜着开复原官原衔翎支勇号,并赏给白玉扳指一个、白玉翎管一支、大荷包一对……

除各军统领外,营哨官也都有赏格,李秉衡已经命人抄了数十份,由各统领带回营中去宣读。

将士们喜气洋洋,只是王德榜高兴不起来。到了关北隘,在长墙边上,有两个巨大的新坟包,这是在关北隘一役中死亡将士的墓地。在两个巨型坟包间,还有一个小坟。冯子材对王德榜道:“王将军,那是我专为金壮士所建。除了朝廷的恩赏,我决定捐出千两银子,以抚恤壮士的家人,他是为国捐躯,也是为我而牺牲。”

王德榜感叹道:“老军门就不必了,金老大孤身一人,并无家室。”他来到坟前跪下道金老大,我答应左大帅一定要把你平安带回去,如今我活着,你却先去了,你让我如何向大帅交代!此次出征,我部伤亡五千余,我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代!金老大,你告诉我,我怎么向殉难的将士们交代!”

众人都前来相劝,王德榜挥了挥手,阻止众人上前。

“五千人,五千人啊!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冶他“唰”的一声抽出宝刀,凄厉地长啸,“金老大,弟兄们,王德榜来也!”

冯子材醒悟过来,连忙喊道:“王将军,不可!”

但已迟了,王德榜横刀自刎,热血溅出数尺。

新任福建布政使杨青林是河南人,他是从浙江按察使升调的。一到福建,他即到行辕来参见左宗棠。左宗棠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手颤难以握笔,胸闷兼以咯血,章怡为他挡驾,一般属下很少见。不过杨青林是新履任,无论如何要见一面。

例行的官场俗套后,左宗棠问道:“你从杭州来,胡雪岩是应当认识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胡雪岩已于一个月前去世了。”杨青林道出这个消息,让左宗棠大吃一惊。章怡使眼色想制止,但杨青林一直低头回话,所以无从看见,“胡雪岩可怜得很,富可敌国的财神竟然连棺材也是别人捐赠的。”

胡家情形,杨青林十分清楚。阜康倒闭这样的大案,杭州谁不清楚?何况他是管刑案的臬台。他临离杭州前,还奉旨前去查抄胡氏家产。

原来胡家倒闭后,户部只是飞咨各省,扣抵着追,并未命令查封胡氏家产。阎敬铭有一天突然想起来,胡雪岩富为财神,其家产肯定不菲,如果经营资产资不抵债,就应该以家产相赔,所以又追加一道上谕。浙江接旨,刘秉璋让杨青林率杭州知府、仁和县前去胡宅查封。等他们兴师动众赶到的时候,胡雪岩已经过世五天了。

此时的胡宅并不是从前元宝街的大宅子了,那个花费数百万两的大宅子已抵给大学士、刑部尚书文煜。此时的胡宅不过是一家十数口租住吴氏的老房,房里只有粗木箱几只,外加粗笨桌椅,也都是房东之物。胡雪岩临死连口像样的棺木也买不起,还是段六捐赠的上好楠木棺。

左宗棠突然号啕大哭,拍着大腿道:“雪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连连重复这一句,然后又是剧烈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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