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僧人静立在原地,嗓音如融化了的新雪,凉意一直流淌进了季别云心里。
他久久没有回答,僧人上前一步,垂首又道:“贫僧路过此处,要回灵东寺。若施主不嫌弃,可随贫僧前往灵东寺治伤。”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施主身上的血,太多了。”
季别云突然有些想笑。
血太多了……他身上染的血早已经多得洗不清了。
或许是伤得太重,也或许是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连一步也迈不出去了。索性将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不确定的故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昏迷时,季别云做了个梦。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山中落雪,而自己站在一株红梅下,安静听着雪落在枝头的声响。
一切都安宁至极。
他醒来时受梦境影响,心境也异常平和。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宁静,以至于季别云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对劲。
头顶是朴素的房梁,而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厚实软和的被子。屋内的桌上正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柔和。
正在他疑惑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响。那声音仿佛自亘古而来,在他耳边响彻了很久。
这是……灵东寺?
季别云撑着床沿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被牵动,虽然疼痛,却已经比晕倒前和缓许多。他低头一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妥帖包扎好了。而床尾放着叠好的衣裳,是一件厚外衣。
出家人未免太善良了,准备得如此齐全。他犹豫片刻还是穿上了新衣裳,下了床。刚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房门便被敲响。
他两口将水喝下,说了声进来,房门被推开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小沙弥,手里提着一盏老旧的灯笼。
沙弥大约十二三岁,一见着他便瞪大了双眼,激动道:“施主你终于醒啦!这都一天一夜了,你先待在房里别动,我去把师兄叫来!”
“等等——”季别云挽留的喊声被对方无视,半大孩子模样的小和尚一阵旋风般跑走了,消失在了走廊里。
季别云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只能沉默地在原地等着。
此时夜色正浓,但雪已经停了,就连地上的积雪也融化了许多。没过多久,那名僧人便领着小沙弥回来了。走在前面的和尚一派沉静,那盏灯笼换到了他手中。
后面跟着的那个却连走路也不安分,偏生畏惧着师兄的威严,不敢太过造次。
他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仿佛从小沙弥的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但这位长得很像慧知的僧人……却不知道是不是他认错了。
第3章 观尘
“施主。”僧人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垂首问好,“昨夜仓促,未来得及介绍,贫僧法号观尘,这是师弟妙慈。”
季别云点了个头,却没有将他的介绍当回事。只望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对观尘道:“我姓季,字别云。”
他在观尘脸上没瞧见任何异样神情,只见对方平静道:“贫僧知道,包扎伤口时施主的文牒掉了出来,贫僧瞧见了。”
这和尚倒是老实,这种小事本可以隐瞒却也如实说出来了。
季别云自然没有追究,只道:“我幼时曾路过此地,如今故地重游,师父带我转转?”
观尘没有丝毫意外,听后低头对妙慈道:“你先去做晚课,亥时一刻就寝。”
妙慈立即不满地抗议,“凭什么!我也要陪客人逛!”
“等我们回去之后师叔问起你功课,你要如何回答?”僧人面不改色地恐吓小朋友,“还是我帮你答?就说你出门在外一心贪图玩乐,必然是被红尘挂碍了。”
不等观尘说完,小沙弥就面露痛苦之色,立刻老老实实往外走,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仔细一听,才听出是在重复“别念了”三个字。
季别云津津有味地看着,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小沙弥还真有意思,大约是他见过最活泼开朗的和尚了。然而等到观尘的视线重新落在自己身上时,他的笑意却僵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观尘侧身先开口道:“施主请吧。”
季别云看了他一眼,僧人微微垂首,侧脸在烛火映照下干净得如暖玉。长相同慧知相似,神态气质却完全不同了,而且当年分别时慧知的样貌还没有完全长开,因此他迟迟不敢妄下定论。
他收回视线,率先迈出了步子,僧人默默跟上。那抹灯光始终在季别云身后,不近不远,刚好能照亮他脚下的路。
寺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香,带着很重的烟气,都是香客们源源不断所烧香烛的缘故。季别云闻着这味道,心中也不自觉安定了下来。
他顾及身上的伤,走得很慢,直到走到长廊尽头才开口道:“师父既然看见我满身是血,就没有想问的吗?”
身后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响起僧人温润的嗓音:“贫僧不是判官,施主既倒在面前,贫僧便救。”
他觉得这种答案很是讨巧,也有些好笑,索性故意说:“慧知小和尚,快五年不见,你学佛竟然精进不少。”
说罢转头看向僧人,大大方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然而僧人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疑惑道:“贫僧法号观尘,并不是施主所说的慧知。”
季别云心中疑虑难消,就算是他真的认错了人,僧人出现在此处未免太过巧合。
他看着所谓的“观尘”,轻松夺过灯笼提到二人面前,昏黄的光清晰照出僧人的五官。
“你学会撒谎了,赵却寒。”
赵却寒是慧知的俗名。小时候他不爱叫慧知的法号,对着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小和尚,他常常一口一句赵却寒。对方却从来没生气过,只不满地看他一眼,再悉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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