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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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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灵东寺在城郊,一路上有树荫挡着,不至于太热。他雇了一架牛车,戴了一顶宽檐草帽坐在后面的车板上,跟着晃晃悠悠的牛车晃着腿,不多久便到了寺院后门。

他绕过半圈围墙,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大水缸,腿脚灵活地爬了上去。只是身量依旧不太够,扒着墙头,努力踮起脚尖来也才将将露出半个脑袋。

慧知不在,这会儿刚过晌午,兴许小和尚正在屋里打盹。

柳少爷不打算惊动慧知,想着还是自力更生最好。

他先将竹盒放在墙头,咬着牙将自己身体撑了起来,狼狈地爬了上去。然而木梯被藏在茂密树叶中,距离这里还有一丈,他只好又提着竹盒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进到院内。

拍了拍身上的灰,柳云景兴高采烈地跑到慧知房外。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他悄悄凑过去往里瞟,却见慧知正坐在案旁抄经书。那神情专注极了,看得他不太舒服。

柳云景用气声喊道:“慧知——小和尚——”

小和尚骤然抬头,正对上他那张鬼鬼祟祟的脸。

“怎么又过来了?”慧知放下笔,走过来将门拉开,放他进去,嘴上却数落道,“天这么热,若柳少爷因这一趟生了病,我便只有向都尉揭发了。”

柳云景走进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慧知方才的位置上,随口道:“你去啊,我才不怕,你都是唬我的。”

垂眼看着墨迹未干的纸张,上面的字迹虽挺秀但处处压着锋芒,循规守矩。他也是学过几年字的,自然能看出来慧知的守拙,心里愈发不高兴了。

可是小孩子忘性大,慧知一开口,他立刻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今日又带了什么?”

柳云景猛一抬头,进献宝物似的将盖子打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一堆油纸包旁还放着两个白瓷盅。

“当然是好吃的,我还带了乌梅汤来,是在家里用冰镇过的,不知冷气有没有散完。”少爷捧起一个来,“快喝快喝。”

慧知愣愣地看了那白瓷盅片刻,抬手接过。一股凉意传到指尖,他打开盖,低头浅尝了一口,冷意带着酸咸味漫上舌尖,暑气燥热顿时消散了许多。

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再抬起头时却看见柳少爷一脸讨好地望着他。

这副表情一出现,准是又要求他帮忙了。

“说吧,又有什么事?”

柳少爷笑得乖巧极了,“没什么事呀,你快喝。”

慧知心知这是想让他“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过经历得多了,他也没那么容易就范。直接放下了瓷盅,故作严肃道:“你若不说,我便去前面殿里念经了。”

“诶别走别走!”柳云景扯住他袖子,还可怜巴巴地晃了两下,“我这就说,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玩了。”

其实慧知连脚步都没挪动过,被拉住衣袖以后顺水推舟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柳少爷面上纠结,犹犹豫豫道:“其实……是我和爹娘吵架了,我好生气可是又说不过他们,只能来找你。”

慧知有些意外,柳云景在都尉夫妇跟前向来乖巧听话,夫妇二人也爱惜这个孩子,少有严厉脸色,怎么就吵架了?

“这不是已经过去一年半了吗,我身体也完全好了,就想着……想着让我爹娘提前把你接出去。”柳云景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又是自责又是委屈,也不敢抬头看他了。

慧知不动声色地恍惚了片刻,离他出家竟然已经过去一年半了,时间过得真是快。

他低头看着沮丧的柳云景,反过来劝慰道:“做人要言而有信,我不在乎是三年还是一年半。”

柳少爷忽的抬头,愤愤道:“可是!可是……”

两个字重复了许多次都没说出下文来,看他的眼神还带上些埋怨,像是在控诉本人怎么可以不着急。

“更何况,”慧知顿了顿,“你的病现在虽然好了,但也要时时小心着。”

柳云景眼中的埋怨更浓了,“难道你也觉得,是因为你出家我才好的吗?你别信那些歪门邪道,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该被我绊住脚的……我好起来是因为我每天都有好好吃药!我从来不剩也从来不偷偷倒掉!”

慧知看着柳云景生动的脸,却走神了。

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挡灾之说,可若是不信,那他曾在佛前祈祷柳少爷平安的愿望又作不作数呢?

夏日的暑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屋外蝉鸣也从未停止过。

灵州与宸京的夏日其实并无多少区别,至少蝉鸣声永远都是那样聒噪。然而事隔经年,当初捧着白瓷盅喝着乌梅汤的两个小孩,如今已被尘世雕琢,变了成另外模样。

季别云的身量终于够高了,也没有人再逼他每日早起练功。而观尘也从沙弥长成了如今的高大模样,也不必再寄人篱下。

然而有一些事情是始终不变的。

“云景。”观尘轻声唤了一句,仿佛在温习这个称呼。

季别云心头一颤,像是承受不住似的闭上了眼,搭在桌角的手用力抓紧,指节都泛白。

他有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小时候你问我信不信出家挡灾一说,我始终没给你答案,这几年来却一直没忘过。”观尘道,“我如今终于有了答案,你要听吗?”

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片刻之后,他听见有衣料摩擦声响起,随即脚步声向他逐渐靠近,停在了面前。

观尘的声音离得很近,也放得很轻:“我不清楚挡灾是否灵验,但或许我的命和你的命已经绑在了一起。”

季别云脑袋本就眩晕,话音一落几乎撑不稳桌角,双眼睁开的一瞬间猝不及防朝一旁倒去。

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臂膀。

少年散落的头发如同一片云雾倾垂,观尘的手背被发丝扫过,带起一阵极轻的痒意。他垂眼俯视着季别云虚弱的模样,却忘了少年从来不是娇柔之人,顷刻间,一只手更加用力地反抓住他,一双凌厉决然的目光也抬了起来。

季别云以弱者的姿势望向他,整个人却像一把淬着寒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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