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中)(1 / 2)
04
叶檀自从那夜谈话之后,就刻意躲着谢北征。他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故意疏远,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还勤勤恳恳做着份内之事,倒是让叶檀觉得自己多了心。
恰好近日需要抽调她去北疆督战,她即刻启程,深陷边关战事之中难以抽身,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忽地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谢北征了。
她之前习惯了有他在身边说个闲话递个东西,晚上有他添灯点香,磨墨下棋,讨论兵法,她讲起排兵布阵如数家珍,他则微笑听着,从不厌烦。偶尔夜深人静,她也曾经偷偷看着他坐在窗下挺拔如松的背影,恍惚间像回到少年时,她在太学里偷看谢南渡讲学的时候。
可没人比她更清楚,故人已经不在了,死在了叁年前那场大雪里。
战事结束,她策马连夜赶回大营。彼时恰也是隆冬,四野大雪纷飞。她下马急匆匆进了军账,却见阿昔拖着鼻涕,眼泪汪汪地跑出来,一把抱住她大腿,说北征哥哥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她心里一惊,随从连忙解释,说是近日来圣上头痛病又犯,太医院束手无策,听闻虎贲骑营中有人擅医术,就叫进宫医治。她听了一颗心放下又悬起来,总担心他年少气盛,在宫中行差踏错,招惹什么祸事。
她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等到半夜,靠在书案边,睡眼惺忪。烛火却突然摇曳一下,一个穿着黑色大麾,面如冠玉的清冷公子顶着一身风雪走进来。她只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南渡。
对方脸色僵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回她,叶将军,我是谢北征。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是她帐下的小医官。看来这趟进宫他颇得圣上心意。叶檀笑眯眯地帮他将大麾脱下,他也顺手递给了她。这动作自然得两人都愣了一愣,叶檀先清醒过来,后退了一步,他却上前一步,将她堵在书案与帐帘之间。
“叶将军,北征今日在御前得了圣旨,要差遣我去太医院供职。”
她只是难受了一下,随即点头笑:“你医术高明,本就应当得到重用。留在叶某这里,是屈才了。”
他看她笑,却眉头皱得更深,苦笑着问:“将军不要我了?”
少年眼睛清冽,像只被抛弃的小狗,额角碎发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叶檀此时才反应过来,京城离大营有千里之遥,他日夜兼程,才能赶回来见她一面。
她瞳仁在火光里变幻了神色。这微妙的变化被他看在眼里,随即低头笑了笑:
“北征不该问这话,是僭越了。但叶将军,斯人已逝,若谢中书活着,也不愿见叶将军自苦如此。”
他行礼之后走了出去,她目送他离开,却一动不动。只有几片雪花,粘在她衣袖上。无端地,叶檀想起从前谢南渡教她念的唯一一首诗: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叁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夜深无人,她抱着双臂缓缓蹲在地上,将脸埋在手里,放声大哭起来。
窗外,她所看不见的军帐角落,谢北征听着帐中人压抑的哭声,伸手想掀开帐帘的手又收回,在风雪中久久伫立。
05
那天之后,谢北征果真去了太医院。只是每逢休沐,他就不辞辛苦地往大营跑,每次来都带着大小包袱,除了给同袍将士们的草药,就是给阿昔的书本与京城时兴的小玩意。于是每次谢北征归来,大营里就热闹得如同过节。
而叶檀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每次都借口事务繁忙,不出大帐看他。而他也默契地不去戳穿她的谎言,只是将带给她的东西放在大帐前,再站一会,就默默离开。
她隔着帐帘看他的身影,几次都忍不住要追出去拦住他,却都在要出去时收住了脚步。
那些送她的东西她都分给了同袍,却听闻全是棋子闲书,脂粉钗环之类的闺中东西。她听了,却不知为何更加难受。
叶檀病了,咳嗽了几日,高烧不退。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宫中,圣上颇为担忧。怎奈屋漏偏逢连夜雨,北疆战事吃紧,单于带兵连下叁城,逼着皇帝签合议,其中第一条,便是要叶将军下嫁北疆,做单于的阏氏。
她在病中,无人敢将这挑衅的词句送到她耳中,但风言风语却在军帐里传开。她甚至听闻宫中已动了心思,愿拿她来换叁城。
那天风雪下得格外大,昏沉之中,她知道床前始终有个人昼夜不息地照顾她。他脖颈上有细碎的汗,在烛火下分外清晰。谢北征始终眉头紧皱,手指纤长有力,为她把脉,针灸,捏着她的下颌给她灌药,扶起她后颈,替她换衣,擦身。擦到了不得不解开衣领的时候,才停下手,走出去吩咐几句,没过多久,又端药进来,周而复始。
半梦半醒之中,她想起许多前尘旧事。想起谢家覆灭前夕,谢南渡特意写信骂她,说她不是谢家良妇,劝她早日签了和离书,离开长安。她签了,也离开了长安,但听闻那之后他也再未纳过任何人,也有人说,谢中书自和离后,过得十分寒苦。
她生下阿昔后回京,没见他最后一面,只见了衣冠冢。听闻里面埋着他的几册书一幅画,没有遗言。
烛火摇曳,她又想起新婚夜,谢南渡态度温柔,用纤长手指挑拨她,教了她许多以前从来不会的事。她从未想到如意郎君真会成了自己的夫君,又是哭又是笑,被谢南渡刮着鼻子调侃了好几次。
他们也曾有过好时候,好得她曾以为,每天都可以这样过去,此生也就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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