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却如冬(1 / 2)
黄天勤和王如海站在商场外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一阵穿堂风吹过,吹起阿银身上印花衬衫的衣角,也吹过王如海手中的纸袋发出鼓噪的声响。
他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随后用手挡着,点燃,深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放下,然后,慢慢吐出,烟圈全吐在了王如海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阿银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都没扣上,他看见他脖颈上的金链,金链下则是大片的纹身,立马又低下了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如海,也不说话,一口接着一口抽烟,等到半支烟的时间过去,王如海终于忍不住了。
“我还要去医院照顾她妈妈。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烟圈再次扑面而来,于是,他说话间,呛到了,连着咳了好几下。
“王如海,你挺会装傻啊,”阿银弹了弹烟灰,烟灰还没落下,瞬间就被风吹散,“我都亲自过来这边找你了,还会让你跑掉吗?”说完,他垂眸看向眼前的人,他正低埋着头。
自从在茶楼分开之后,王如海要价50万,宋霁辉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把他晾在了一边。第二个星期,再联系他的时候,他突然语气开始变得敷衍,说还要想想。他们以为他又在那惺惺作态,没有在意,直到上个星期开始,王如海索性就不接电话了。
那天,宋霁辉在金虹桥下面的日本超市买东西,阿银过去接他,到的时候,宋霁辉还在逛,推了个小购物车,正站在牛肉冷柜边上。
他默默地站在一边,很长一段时间里,宋霁辉都没有说话,于是,他忍不住偷瞄了几眼,看到他正弯着腰,认真挑选着冷柜里一份份切割好的牛肉。这家日本超市,开在日本人聚集区的古北,也是申市为数不多,拥有正规手续进口售卖日本和牛的地方。工作人员按照烹饪方法,将它们分成烤肉用,寿喜锅用,火锅用,牛排用等等,根据部位的不同,重新切片后包装好,放在那里供客人挑选。
“纪月住在我那里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买东西。”宋霁辉弯着腰,比较着手中的两份横膈膜切片,突然间,开了口,“有时候,我们还散步过来。APITA晚上8点生鲜食品打折,我们经常挑那个时间过来逛。”
阿银知道老板就住在边上的古北一号,开车过来10分钟,但是,他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只能紧抿着嘴唇,听他继续说下去。
又过了十来分钟,宋霁辉终于挑完了,他挑了眼肉、牛小排和横膈膜,将它们放进购物车里,随后,看向阿银,“我觉得这种生活,很有家的情调。”说完,他扶着购物车的手瞬间松开,阿银立刻搭了上去稳住购物车。
“我很怀念这种生活,所以,这件事,你务必帮我做到。”
黄天勤笑了起来,明明嘴角上扬着,可王如海看见他的眼神里,是冰冷一片,他刚想开口说话,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就被捏住,对方的力气太猛太大,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要被捏碎了,随即发出痛苦地一声“啊”,五官也全皱在了一起。
“王如海,你别逼我。”阿银手下的力气加大了几分,这次,他觉得不仅牙齿,连自己脸颊上的骨头,也要被捏碎了一般,喉咙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听到他的哀嚎,阿银还是没有放开他,烟圈猛地吐在他脸上,瞬间提高了音量,“不就是要钱吗?钱我带来了,就在车上。”因为被捏住脸颊,王如海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他这才松开手。
等到阿银的手一松,王如海立刻就后退了一步,靠在墙壁上,他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想搓掉肌肉、骨头里的那种酸疼感,可还是疼得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
阿银扔掉手中的烟,用脚碾了碾,“怎么样,王先生,你现在去拿钱,把事情说出来,还是不要钱,直接说呢?”
王如海弯着腰,狠命地搓着脸颊,脑子里突然回想起前两个周末,见到梁辀的事。
纪月在病房里坐着,他特地避开,便等在住院楼的楼下。
独自在那站了一会,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突然间,有个小女孩哭着,抹着眼泪,从楼里走出来。她看上去只有3.4岁的样子,哭得很厉害,脸上满是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她边走边哭,引得楼梯上的人纷纷侧目。
他也看到了,下意识地就问了句,“小朋友,你家里人呢。”
小女孩太小了,因为在哭,说话也不利索,断断续续中,他听到她说,“弟弟住院了,爸爸和妈妈在照顾弟弟,他们不要我了。”
随后,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们不要我了。”
那一刻,王如海突然想到了女儿,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追了出来,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小女孩的头埋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纪月小时候,也是这么哭着来地板厂找自己。她被纪澜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打了,细细的手臂上全是一根根分明的红色印条,手臂肿了一片。
那时候,他刚下班,只能抱起女儿,往家里走。可一回到家,又是无休止的争吵。
三番几次之后,王如海发现了,纪澜是故意打女儿,为的就是让女儿去厂里找他,他总是会心疼女儿呢,然后回家。
唱得是一出苦肉计。
于是,王如海也不抱纪月回家了,他就带她在镇上玩一下午,反正等到天黑了,外婆下工回来会来找孩子的。
等到纪澜发现这个法子走不通,于是打起女儿来,更变本加厉。
他呆呆愣愣地站在那,梁辀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我给你转点钱,租的房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你该添置就添置,住的舒服一点。”
他下意识地就拒绝,“不用了,随便住住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那个小女孩,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句,“以后,你们还要养小朋友,多存点钱。”
梁辀没在坚持,而是笑了起来,“好,知道了,爸。”
可王如海却别过了头,轻轻地回了句,“你别叫我爸,我配不上。小月听到了,又要和你吵架。”
随后,他就听到梁辀说道,“你不是个好父亲,以后可以做个好外公。”
话说的很朴实,可他觉得,心跟着变得酸楚的不行,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他知道,他们俩的小孩一定聪明又漂亮,一出生就泡在蜜糖水里,不像纪月小时候……他没有往下想,喉间有些哽咽,“别这么说,她知道了,要生气的。是我对不起她,因为我,她也吃过很多苦。我就希望,有人能好好照顾她。”
梁辀看着他,半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王如海侧着身子,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知道梁辀是个很好的人,不仅家庭好,个人修养好,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爱着纪月,是一心为了她的。
王如海的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下午还要去医院,先摆脱眼前的人再说了,于是,抬起头,脸上又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我这不是觉得钱有点少吗?”
阿银笑了起来,“早说嘛,那你说一个数字啊。”
“一……一百伍拾万。”
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黄天勤伸出手,拍了拍王如海的脸颊,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冰冷地不行,“坐地起价哦。”
他心一狠,一咬牙,瞪了回去,硬生生地回了句,“你不是给宋老板开车的嘛,让他来和我谈,是他要和我女儿在一起的,到时候,他还要叫我一声岳父。”
话音落下,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呼呼的穿堂风的声音。
阿银就这么站在那直勾勾地盯着他,王如海被看得有些心虚,不过依然梗着脖子,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过了会,阿银站直了身子,走到一边去,拿出手机。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宋霁辉正在做饭。他将牛排放入平底锅里,发出“滋滋”地声音,听着阿银汇报,过了几分钟,又将牛排翻了个面,撒上罗勒、欧芹和迷迭香,过了一会,黄油混着牛肉还有香料的味道,充满整个厨房。
“他就这么说的?”
“嗯。对不起,小宋老板。”
“没事。”宋霁辉关了火,“你和他说,我答应他,明天晚上,茶楼见面。”
挂上电话,他端着牛排,走到客厅里。
那次,他和纪月去看虹桥那套房子。他还记得她说过,喜欢那个大阳台,以后可以放一个户外烧烤炉,请阿ken他们过来搞烧烤聚会。自己笑着应了下来,说可以去APITA订没有切割的牛肉,回来自己分割,招待他们。
他一直,一直憧憬着和她一起的生活。
黄天勤走过去,双手插着兜,看见王如海重新低下了头,这次,他的口气变得平和起来,“明天晚上,茶楼,我来接你。”
他偷瞄了一眼,又将视线移走,“我女儿在。”
于是,阿银低下头,捻着手机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抓到你啊。”
他低着头,连着“嗯”了好几声,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纪月和梁辀每次来都是呆一个周末,等到周日下午的时候才走。
下午的时候,他们站在病床边上,正好是给纪澜喂主食的时间,说是喂,其实是鼻饲饮食。王如海俯下身握着手把抬高床头,随后,护工帮她翻身。
病床边上的地方狭小,梁辀拉着纪月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站在过道上看着。今天纪澜吃的是是黑鱼汤,番茄迷糊还要有猕猴桃,这些东西用破壁机打在一起,混成奇怪的深褐色,散发出带着鱼腥气的奇异味道。
纪月不知道为什么,闻着这个味道,立马觉得胃一阵翻涌,难受极了,梁辀看到她眉眼都皱了起来,轻轻地说,“你出去透透气吧。”
她点点头,随后就走了出去。
她在走廊的窗边站着,深吸了好几口空气,过了一会,那阵翻涌的感觉才慢慢压下去,接着,心里就有些内疚,梁辀和王如海都受得了,偏偏自己做女儿的,觉得闻着味儿犯起了恶心。
她站了许久,直到手机响了,才走进去。这时,纪澜已经冲洗完了胃管,重新躺了下去。
王如海坐在那,正在给她按摩手臂,梁辀则站在边上看着,看到她进来了。王如海轻声说了句,“没事,你们就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梁辀“嗯”了一声,却没动,纪月也这么在病房门口站着看。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王如海的手机,手机在裤子口袋里,他只能分出一只手去拿,拿出来之后看了一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对着梁辀说,梁辀立刻退了一步,腾出了道,待王如海走出病房后,纪月才走进去。
她看见他先前坐的那张椅子,有个白色名片大小的东西落在上面,“什么东西,”说着,她朝那头努了努下巴。
梁辀跟着她的视线看去,伸出手拿起来,“他的身份证。”说着,递给她看,纪月只是轻飘飘地瞄了一眼,身份证照片上的王如海,和现在判若两人,现在的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梁辀拿在手里,正反看了几眼,随口说了句,“今天还是你爸生日。”
电话是黄天勤打来的,王如海深怕被人听到,于是捏着手机,走到窗边上。
“宋老板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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