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宿命(1 / 2)
梁辀走在木板做成的栈道上,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山体,因为背阳,寸草不生,四处散落着积雪,越往上走,耳边呼啸的风越大,山体也因为常年累月的剥蚀下,变成形状各异的石柱,他觉得,它们看上去,像猛兽的獠牙,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被獠牙撕碎,吞入口中。
走着走着,他在半路上站定,身后的脚下,是望不到头的台阶,连绵的山脉之间,有一片巨大的湖水,对面的山顶还覆盖着白雪。环顾四周后,他又抬起头,看向山顶,他突然看见山路尽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风吹起裙摆,他觉得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被刮走了。
梁辀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天池旁的马牙山,就在乌鲁木齐边上,开车过去只要2个多小时,海拔3100多米,在山顶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博格达峰。纪月从没上过高海拔的地方,那次他们俩来,一直从早晨爬到了下午。
对,那是纪月,他想起来,那天,她就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最后,在山顶的合照里,他穿着短袖,而她穿着他的冲锋衣。
“纪月,”他叫了一声,那个身影走得很快,快到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她,他只能加快脚程,试图追赶上她。
木板路是在山体背面,一路上行,等到尽头之后,突然间,就能看见阳光,而向阳的那一边,全是高山草甸和各色野花,人走在刀锋般的山顶,一边是陡峭悬崖,一边是地毯般的草地。
梁辀看到,那个身影,正向着东面走去,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博格达峰,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好像他看到了她身上每一个毛孔和绒毛。
“纪月,”他又呼喊着她的名字,看见她在栈道上停下,双手撑住围栏,身体向外伏去,“你别这样,太危险了。”
梁辀微微皱眉,在栈道上跑了起来,视野里,她抬起腿,跨过了围栏,现在,整个人坐在围栏上,他心里一惊,加快了步伐。
等到他离她一两米远的时候,她正晃荡着双腿,坐在围栏上,裙摆在风中飘扬着,于是,他慢慢停下脚步,“纪月,这样,太危险了。”
她没有说话,转过头来,梁辀看见,她弯着眼睛对着自己笑得好看,长发也扎成两个辫子披在胸前,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慢慢向她走去,伸出手,“我拉着你,这样太危险了。”
她还是笑着,却没有搭上他的手,他抿着唇,也笑了下,“乖,回来吧,这样危险。”
说话间,山顶的风吹来,不仅吹起了她的裙摆,还吹起了她耳边的碎发,他看见她耳垂上空空荡荡,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话刚说完,她突然就从围栏上蹦了下来,马牙山的山峰,倾斜角度异常大,你站在3100米的山顶都能看见底下的河谷,梁辀心一沉,声音也变得紧张,“纪月,别下去。”
她终于说话了,笑着问,“梁辀,你爱我吗?”
“爱,”他点点头,“我怎么会不爱你呢,乖,拉着我的手。”
她笑着,站在倾斜的山坡上,正一步一步在往后退,他看见她的脚上,每一步,草甸野花都盖住了她的脚面,他突然觉得心被揪住,疼得不行,“别,你别动,太危险了。”他手攀上围栏,一跃便跃了过来。
“梁辀,如果风吹过你的脸庞,那就是我在轻抚。”她笑着说道。
他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她脚后有一个小坑,“不要。”他大声说道,可话还没说说完,就看见她踩了上去。一瞬间,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山坡上,她的衣服沾染着草屑,野花,像一块落石一般,从山坡上滚下去。
“纪月……”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她,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不能抓住她,那便跟着她一起消失吧。
梁辀猛睁开眼,像溺水的鱼那般,大口地呼吸着,那种后怕的感觉,令他下意识地去摸身旁,却摸到空空如也的床铺。他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卫生间的灯亮着,里面传出水花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纪月还在,刚才,只是一个梦,可梦里那种心被拧成麻花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头。
梁辀觉得,这个梦是不是老天给他的预言,他想到梦里,她像一阵风一样跌落时,那时,好像自己的心都停止跳动了。
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还是有些后怕,又想到昨夜,后来她裹着被子睡了,他穿着衣服躺在另一边。两个人,一夜无言。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去,浴室里水花声还是没停,他敲了敲门,“纪月,我们来聊聊。”
水声没有停下的迹象,梁辀在门口又等了一会,眉头紧锁着,随后,走到沙发那,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拉开阳台门,在沙发上坐下。
微弱的晨光照亮远处的山峦和湖面,他木然地看着,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这两个月,他太累了,在北京的学校里,他总是有一些特权,现在换到华师大,就什么都没有了。很多年没有给本科上过课了,他只能重新做课件,开始备课。
还有资源部的工作,走又走不掉,他想着,既然这样,那只能在权力范围内,多帮她做点事。
后来,就是丈母娘生病的时,那时候,三个城市跑。每天开会到晚上11点,回到家就开始忙学校的事。
谁知道,又加上王如海的事,正巧,那个星期,他忙疯了。
梁辀几口就抽完了,又点燃一支,他从未觉得如此的累,好像所有的事,都夹杂在一起,压得自己透不过气。
抽着抽着,他又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到,她只是个姑娘啊,接连遭受亲人出事的打击,还要承担工作的压力。
梁辀觉得,自己错得太离谱了,应该多体量她一些。他决定,今天好好和她聊聊,好好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无论她发什么脾气,说什么,自己都要好好听。
不过,纪月并没有给他机会。
梁辀听到水声停了,赶忙摁灭手中的烟,站起来,刚推开落地门,就看见她穿着整齐,拿着包,走向玄关处。
“纪月,”他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抽出墙上的房卡,瞬间,房间里的灯都熄灭了,连空调风声都停了下来。
梁辀抿了下唇,走进卫生间,飞快地洗漱完毕,走出来拿上包,关上房门,追了出去。
他出来时,电梯已经关上门了,不知道早餐厅在哪,只能先去酒店大堂。等他回到餐厅的时候,纪月已经坐着在吃早餐了。
他的视线在餐厅里找了一圈,看见她之后,随手拿了杯水,走过去,他什么话都还没说,纪月便放下叉子,站了起来。
梁辀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玻璃杯,“你坐下吃吧,我走。”
他在不远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没一会,就看见纪月站起来,于是,他将盘子里的吐司片全部塞进嘴里,跟了上去。
一进电梯,她在角落站着,他低下头,轻声说,“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从千岛湖去桐乡,2个多小时路程,梁辀第一次觉得,时间怎么可以既快又慢呢?
他看见纪月一直靠在车窗上,目视前方,嘴唇抿得紧紧的。刚开上高速,他就忍不住了,“纪月,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应该多一点耐心,你别生气了。”说完,他看向她,她还是老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心里叹了口气,语气里的姿态,也放得更低了,“我们聊聊好吗?我知道你生气,你怎么说我,都行。”
他看见她,闭上了眼睛,完全是拒绝沟通的样子。他知道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了,捏着方向盘,重重地叹了口气。
车开到市公安局门口,纪月给丁磊打了个电话,没几分钟,就看见他下来了,手里还拿着文件,似乎从会议室出来的。
丁磊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保安亭,拿起架子上的登记表,说了句,“师傅,放一下。”车停完之后,他看见今天他们俩是一起来的。
“纪小姐。”他先同纪月打招呼。
纪月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在前面,丁磊觉得,几天过去,她的面色看上去依然不好,走在后面的是梁辀,他伸出手,“梁老师。”
梁辀也握了上去,然后还弯了下嘴角,“辛苦了。”
纪月从盒马上给二支队点了很多零食、水果和饮料,她到的时候,东西也刚配送到。办公室里来了好多警察,因为刚破了案子,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她在办公室门口站住,丁磊也发现了,拿着文件咳了一声,敲了敲门框,佯装怒意,“都忙好了?聚在一起。”
纪月算是很好的家属了,这几天点心、夜宵都没停过,妮子笑着喊了句,“纪姐,来了啊。”她也笑了一下,“谢谢你们。”随后,便进了会客室。
再次来到这个房间,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丁磊走在后面,这次,手里还多了个纸箱,纸箱放到桌上,视线里,她看见上面贴着编号,人最后,不仅会变成骨灰,还会变成一串数字编号。
丁磊在纪月对面坐下,看见梁辀走在后面,轻声说了句,“随便坐。”
就听见她悠悠地吐出一句,“梁辀,你也想听?”
他瞬间怔愣住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怎么有脸来听的?’,是啊,自己怎么有脸来听的,他提了下背包,“那我在门口等你。”说完,就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会见室的门。
丁磊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时,换成了丁队长的样子,“是这样的,纪小姐。昨天在电话里说,案件详情不能透入。这边局里研究了一下,还是尊重家属的知情权,我这边会给您讲一下基本情况。”
话说得挺冠冕堂皇的是,实际上是丁磊被莫局叫了去,周队长也在,他问,“通知了家属没?”丁磊点了点头,“通知了,说了下嫌疑人的名字,其他的,按规矩没有透露。”
周旭东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思索了一下,才说,“这个,也要考虑家属感受,该说的,也要说一下。”
丁磊不知道什么意思,“我按照规矩办了啊,一直都这样说的啊?”
桌子后面的莫局有点不耐烦了,“啧”了一声,“我说丁磊,你就不能变通一点吗?这案子比较特殊,让你多说一点,显得我们办案工作细致啊。”
他拿出一些文件,一份一份在桌子上摊开给纪月看,“整个案子,咱们简单说一下,毕竟也是您父亲么,您也需要知道前因后果。”
纪月扯了下嘴角,看着那些白纸黑字,轻声说了句,“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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