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力(1 / 2)
02
凰明慎第二天是在凰明独怀里醒来的。移日作为她的大宫女没她的准允自然也不敢进来,在外头等着伺候。她扶了扶太阳穴,自觉浑身泄了劲,朝外头道:“进来吧,把吞月也叫进来伺候。”
她没闲着,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路没铺。北边她的人手已经在准备接应独儿,从凰都之外的路却是危险重重,她昨晚的担忧绝不是杞人忧天。凰宁儿用来掩盖打压她的理由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京中多得是人欲对独儿下死手。半月后便是雪霁天晴时,她会在那之前打点好一切。
面前案上的宣纸空白如新。她垂目暗自沉思,这京里现在只怕是同一汪浑水没什么两样,哪有几个人真正置身事外。姻亲要关注,血亲要护持,这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从现在起,她的一念之差也许就会导致整个环节失败闹出上百条人命,这和以前小打小闹的权势拓张可不一样。
凰都。她落笔,定定凝视着这眼前入木叁分的字。
凰都是浴凰千年来的都城,繁荣至今,好似早已达到了顶峰,进无可进。此乃衰败之势的起端。怪道朝中已有不少大臣嗅见了风声,循着凰宁儿此次生病就开始请立储君。
其中有她的手笔,故而呈上去面圣的储君人选里头,也大多只有她的名字。可实际上,她的人回来禀告,折子里头可有不少人写的是凰明章的名字。她记下了那些官员的官职姓名,大都是五品开外,再一查,竟都与严相有师徒恩情。
严相是前朝元老,严贤妃乃她正夫所出的亲儿子,是继后一位的最佳选择,面对亲外孙女凰明章,她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四皇女党。这并不难猜。事实上,这种放在明面上的东西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也不意外。而且,从当前的时局来看,严相不敢做事太绝,这才让一群小兵小卒来试探她。
若说独儿死了对谁有利,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位严相。她凰明慎少了左膀右臂,也就少了北域的兵权,薛家不提也罢。故而,她明面上看起来的那些势力就变得不足为惧,凰明章也自然可以和她争上一争这储君之位。但严相倘若真有这心思,此刻就不该只是派一些徒弟,而是直接让自己的亲女儿开始拟奏请立凰明章了。只怕不会在这次独儿返北域途中下手。
凰明断她本不放在眼里。试问一个愚笨到天下皆知,父族又无法提供任何助力的皇女能翻起多少波澜?但事实上,她宁愿多几个心眼,也好过相信凰明断是真努钝。凰明断长她叁岁,好美酒美人,饮酒作乐,几年来在京中的世家女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待人耿直热情,不打机锋”。在她看来,人脉也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渠道,即使那些朋友与她凰明断本人无任何过命交情,在平常时刻打探些消息互通有无也是够了。
若非到关键时刻,她也是不想动用薛家势力的。当年她与独儿一同出生,转日薛后就因大出血而死,薛家哭天抢地,连带着时任当朝北域大将军的薛清平都被惊动回京,要凰宁儿给个说法。将军直至凰城,这不可谓不是给凰宁儿面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故而,从此薛家当朝的重臣退隐的退隐,还乡的还乡,留薛清平一人做将军也只是因为京中无人可用,而彼时又正是与北匈关系紧张时刻。
后来不过一年,北匈叛乱初定时,凰宁儿就想下手剥了薛清平兵权,却就在这时,宫里传来消息,有宫女在慎独二姝的抓周物品里下了毒,彼时只有一岁出头的凰明慎只碰了章印,已抓到剑后的凰明独揉了下自己的眼睛,竟让自己的眼睛白白瞎了。
从此以后,没了竞争皇位资格的凰明独自然也就被忽视,连带着薛家更是被重创,却因着北匈叁番五次的侵扰防不胜防,只好一举出兵镇压北匈,订下不过叁年的友好契约。就在薛清平一筹莫展之际,宫里又有消息,凰明独虽然双目失明,却拥有比常人更灵敏的感知,四岁时竟就能舞着小木剑护食。薛清平死马当活马医,又是一封奏折直达天听,恳请凰宁儿把凰明断送至北疆,由她照顾。理由自然简单:凰明断的父后死在宫里,眼睛又瞎了,她不敢相信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凰宁儿本就对薛家有愧,即使想过无数次削了薛家兵权,也不敢在面对凰明断的事情上含糊。
于是就有了凰明慎记忆里的那一幕:草长莺飞,细雨连绵的春日,她却和她的妹妹分别。那时她不知道妹妹是去那么远的极寒之地,也就以为再过几天就能见到妹妹,却并没遂她的愿。后来嬷嬷告诉她,独儿一去就是叁年才回来,待上一个月又走,她也不能理解叁年是多久。转眼间,也就到了如今。
凰明独当年的事故本就蹊跷,在母帝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给当朝嫡皇女下毒,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然而,母帝却只是象征性打杀了几个宫女,像是仗着薛家不会再敢犯将军无诏回京的过错,转眼间也就得过且过了。后来凰明慎趁独儿每叁年回京时都要拉她去问遍一众神医,得到的结果却都是,若是早点来治还能把体内毒素驱出,如今早已药石无医。
她无数次怀疑过是谁,在心里起誓她势必要揪出是谁害了独儿。然而,事发时她到底还太小,长大后再查多年前的往事,更是力不从心。她只知道无论母帝有没有参与这件事,她事后的补救措施也彰显了她的能力差,或者干脆就是想揭过此事。所以,她才如此执着于代替她成为皇帝,因为她要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就像眼下。
她看着被她写下又打叁点的严家、薛家、凰明断、凰明章……伍德妃身后的伍家呢?贺昭容身后的贺家呢?诞下皇子的皇妃大有人在,保不齐有人想趁此时争权夺利。她暗叹自己真是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时刻。
却就在此刻——
移日进来通报:“殿下,伍德妃求见。”
送上门来的机遇!
凰明慎沉吟片刻,挥手应道:“叫伍德妃在偏殿候着,莫要怠慢我这位庶父。”她在心头飞速盘算,伍家乃商人起家,根基不深,伍德妃伍蒙是当年凰宁儿为扬州漕运一事给商人利益置换而象征性封的后妃,在宫中颇不受人待见,自从生了个皇子后更是被人暗地里嘲笑肚子不争气。
如今这一番前来,恐怕有得是银子奉上。这正是她与官商深入了解的好机会。
思及此,她起身去了偏殿。
伍蒙面前的茶还冒着热气,他眼里就开始盈着泪了,见了凰明慎就要行大礼。凰明慎连搀他起来,就觉袖子里霎时藏了个沉甸甸的木盒。如此明显的作派,他安的是什么心!
她眸色一沉,眼见着就要呵斥,伍蒙又收了手,对着凰明慎泫然欲泣:“殿下,眼下只有您救得了奴家一家人了,求您大恩大德,让奴家这条贱命留着为您鞍前马后!”
她嘴角一抽。
浴凰女帝大多嗜杀善虐,绝非良善之辈,宫中嫔妃说得好听是嫔妃,说得难听些,就是性奴。
这种事并非深宫秘事,几乎平头百姓中也流传着这种说法。但也不是凰明慎洁身自好,归根结底,她还未通风月之事,自然也就不懂其中许多曲曲折折。
故而,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也想不到,这堂堂正二品的嫔妃,竟在公主面前称奴称婢!
按道理来讲,虽然男子身份低贱,血脉肮脏,可到底纲常伦理所在,若伍德妃是个受宠点的,只怕皇子都要规规矩矩叫一声庶父。万千宠爱的皇女自然是不必,但也用不着妃嫔自轻自贱到这个地步。
想来,恐怕是伍德妃病急乱投医,把她当成和凰宁儿一个德性的怪性癖之人了。
思及此,她淡淡一笑,把伍德妃安置在座位上,扬手叫吞月来。
移日、吞月皆是她的贴身侍卫,武功都不浅。吞月乃男子,此刻正适合侍奉在侧,不叫伍德妃见了外女蒙羞。如此作派,她相信她已经拿出了诚意。
“不知伍德妃所言何事?倒叫本宫这个做小辈的心中惶恐。”凰明慎自是摆足了派头,垂眸品着吞月刚泡好的上等竹叶青,摆明了是要伍德妃自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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