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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裸画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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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身份已人尽皆知,又如何瞒得过谢知行?倘若谢知行认出她,那……那才是彻底无可转圜!

陈书眉拼命捶着头,不肯去想当初认识谢知行的情景,然而那些早该黯淡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每一幕都清晰如刀刻。

那时,她无名无姓,乃是通州城内一乞儿。

乞儿无父无母,不知来处,更无所归,自有记忆起,便在街头行乞,运气好些能得好心人施舍一碗肉汤,运气不好时,被迫在恶犬口中夺食,为了半个干硬馍馍被追赶撕咬得皮开肉绽,只能认命。

乞儿生得好,因而总是运气好的时候多些。

也正是因为生得好,时常有人动了邪心,想掳了她卖掉。

通州城小,满城只有那一家青楼,老鸨看着被五花大绑来的乞儿,掐着腰骂:

“你当老娘是瞎的还是傻的?!这丫头既不是你女儿又不是你妹子,你把她卖到老娘这里,等哪日她亲老子娘找来,让老娘吃官司吗?!呸呸呸,把这丫头松开,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赶走了坏人,老鸨又给乞儿松绑,道:“你这小模样倒是生得我见犹怜,日日在街面上放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与其等着他们卖了你,还不如你把你自己卖了,钱进了你的衣兜,我也不必吃官司,好好将你养大,明日将你捧成个花魁,如何?”

乞儿不知何为花魁,只知道这老鸨温言细语,楼子里暖意融融,何况还倒给她钱,脖子一软就要点头答允。

正在这时,老鸨身后几个龟公抬出个沉重的麻袋来,走到乞儿跟前,不当心绊了一跤,麻袋口一松,里头滚出个人。

那是个死去的女人,轻薄的衣料下皮肤溃烂,红疮遍布,里外都烂透了,还泛着些许恶臭,轻纱面巾被风一吹,下面一双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乞儿。

乞儿被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在她身后,老鸨叹了一声,“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在我这儿起码能过几天好日子啊。”

乞儿想过好日子,却实在不想烂成那副鬼样子,连行乞的据点都换了条街,躲那间青楼躲得远远的。

再后来,乞儿长大了些,也懂了些事,知道那叫花柳病。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通州城不少青壮力都南下找工,铺子里雇人愈加艰难,乞儿虽年纪小却手脚麻利,终于找到份打扫跑堂的活计,一瞬间仿佛大好人生都在眼前缓缓展开。

铺子里管吃管住,吃的是客人桌上端下来的剩馍剩菜,住的是铺子里条凳拼成的简易床铺,可那是乞儿一生过过最好的日子。

好景总是不长,不过半个月的功夫,铺子经营艰难,东家长吁短叹,卖了产业返乡去了。

乞儿又回到了街面上。

那年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乞儿饿了三天,头晕目眩地靠着墙发抖,心想,进了青楼,也不是一定会得花柳病。

又想,如今青楼换了老鸨,不知还肯不肯捧她做花魁。

她抬起脚,颤颤巍巍地朝青楼的方向走,走到门前刚要跨过门槛,眼前突然出现半个白面馒头。

饿得凶相毕露的双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乞儿一伸手,那馒头就缩了回去,让她抢了个空。

“想吃吗?”

那人书生模样,一袭洗得泛白的青衫,背上的背篓里装着纸墨书画,端详着乞儿的脸,道:“想吃就同我来。”

乞儿看了一眼青楼近在咫尺的大门,正在犹疑,那人又道:“吃完这半个馒头你若是还想卖身,再来也不迟。”

闻着馒头的香气,乞儿觉得,他说的简直有道理极了。

半个馒头下肚,乞儿更饿了,书生又掏出一串铜板,在她眼前晃了晃。

“让我画一幅画,这些都是你的。”

莫说是画一幅画,就是画上十幅八幅,乞儿也会答应,不过即便如此,在她看见书生拿出套衣裳让她换的时候,仍是犹豫了一下。

那衣裳她倒是不陌生,鹅黄肚兜、轻纱长袍——青楼里的姑娘们穿的就是那些。

书生也红了脸,讪讪道:“只能穿这个,这是要求……”

“不行。”

乞儿猛地摇头,语气慷慨而激昂。

“要穿这个的话,给我两串铜板。”

书生愣了一下,在那件泛白的青衫上下摸索了半天,摸出半串散开的铜板,说:“……我只有这些。”

乞儿接了过来,铜板上还带着书生的体温,那点体温伴随着她换好衣裳,照书生的吩咐摆好姿势,然后在画画中途迅速褪去。

那年的冬天,还是太冷了。

手里拿着一串半铜板,乞儿饥一顿饱一顿,靠着最便宜的干馍撑过了通州城最冷的日子,总算躲过了把自己卖入青楼的结局。

来年春天,她又找到一份活计,在城中一间书画铺子里扫地打杂,某个日照晴空的午后,寻女未果的陈学士一脚迈入书画铺子,在廉价的纸墨臭味中瞧见了这个女孩儿。

“我正缺个女儿,跟我走吧。”

那几个来自书生的铜板,连同那副她只草草瞥了一眼的画像一起,为她在通州的见不得光的生活划下终结,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乞儿从未问过书生的名姓,而她已经有了名姓,叫陈书眉。

离开通州,陈书眉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书生。

直到去年相府广发喜帖,庆贺独女大婚,陈书眉以国子监同窗的身份到相府参加喜宴。

那日半个京城都陷在一片火红的喜气之中,相府千金大婚,宰相招婿,出身寒门的新晋探花郎鲤鱼跃龙门,靠着张漂亮面孔为自己挣了位好岳父——整个京城的无名学子都艳羡得津津乐道。

鞭炮齐鸣声响里,迎亲的马队越走越近,陈书眉随着几位同窗站在宰相府门附近,乐淘淘地看着马队最当头那匹白马上一身火红的新郎。

新郎从马上一跃而下,手里拿着大团牵红,掀开喜轿将另一头交到新娘手中,二人并肩而立,离府门越走越近。

陈书眉猛地捂住嘴,蹲下·身藏到了人群里。

“陈三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同窗担忧问道。

陈书眉双眼朦胧说不出话,内心却在不停地嘶吼呐喊。

是他!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绝不会错!

那幅画,那幅画还在他手里!

陈学士只知自己收养的是通州乞儿,却根本不知她曾因饥饿做过什么,更不知那幅画的存在。

陈学士今日能容忍她让学士府名声有损,尚且建立在她的确无辜,且曾为学士府增光添彩的前提下。

可是,倘若陈府千金的画像以青楼女子的姿态出现在京城,带来的流言蜚语远非今日“一进一出大理寺”可比,到那时,整个陈府都要受她拖累。

只怕头一个想手刃她的,就是陈学士。

陈书眉越想越慌,自从认出谢知行,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唯恐秘密泄露,到今日心知肚明,已无法遮掩。

陈书眉并不了解谢知行,但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那幅画在谢知行手中,可以威胁陈学士来交换官场利益、可以在纨绔子弟之间炫耀“艳史”、更可以时时在她面前提上一两句——不为别的,只为了吓唬她有趣。

那画在谢知行手中一日,陈书眉便如鲠在喉,一日不得安寝。

怎么办?如今还能怎么办?

陈书眉猛地从床上窜起来,双眼在烛火中亮得惊人。

神偷圣手,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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