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韵事(1 / 2)
初夏朝阳起,万福茶楼已是攘攘熙熙。
大厅里说书的并着乐声咿咿呀呀,二楼包厢房门紧锁,只能从半透的纸糊门扇间看到,内里仿佛是有两个人,似在品茶。
房门内,陈书眉端坐如仪,一双细白的双手微微动作,姿态优雅地为两人添茶。袅袅茶香浮动着,氤氲了整间包厢。
“你家老头子终于肯放你出门,也是不容易。”
蒋菲菲没正形地岔腿而坐,靠在软枕上吹了一下茶汤表面浮沫,仰头一饮而尽。
“哎呀,茶不是你那么喝的!”
陈书眉颇为惋惜地看着茶杯,只换来蒋菲菲一句:”我乐意。“
她又咕哝了几句暴殄天物,才道:“李修都被拘禁了……案子到这份上,父亲也没有再关着我的理由。”
那日她们二人一起闯了谨郡王府后,平阳大长公主亲自出马,姿态强硬地封了郡王府,动作雷厉风行,在宫里怪罪下来之前抢先搜出了李修模仿人字迹的证据。
宫中震怒。
大理寺卿成了自己在审的凶案嫌疑人,这还了得?!
宫里先是下了旨意,让李修停职,然后派出了恭王查办审理——恭王是宗室内一位出名的老顽固,认死理,是谨郡王府和平阳公主双方都信得过的,也是调查此案最合适的人选。
案件走到这一步,仍有不少人坚信李修的人品,对他是凶犯一事存疑,而随着恭王审理步步进展,就连最先怀疑到李修的陈书眉也愈见不安。
原因很多。
其一,平阳公主在谨郡王府进行搜查时,并未找到王璠所中之毒,就连栽赃信件上那枚代表王璠身份的私印,也没有丝毫踪影。
倘若李修谨慎地清理了证据,为何偏偏留下誊写字迹落人口实?
李修本人对此的解释是,他身为大理寺卿,试图誊写事发当时几人的字迹做对比,看能否发现幕后之人的用笔特点。
哪怕是砌词狡辩,也……说得通。
其二,平阳大长公主封了谨郡王府,此后薛贵太妃日日入宫,捧着先康王灵位跪在御书房前啼哭大闹,朝野不得安宁。
而此事,是陈书眉引发的……
倘若李修罪行查实也就罢了,她只是个不重要的告发人,没人会记得她,可倘若再查不出确实证据,只怕薛贵太妃和平阳公主的怒火都要聚集到她一个人身上!
这就……趟平陈府也赔不起了。
除此之外,还有出现在谨郡王府的那封指控蒋菲菲的书信,害她担心了许多日,最后竟也不知所踪,不论是平阳公主还是恭王,都没搜出来。
这又是谁的手笔?
陈书眉叹了口气,突然听蒋菲菲粲然一笑,揶揄道:
“你家老头是没理由关着你,还是不敢关着你?我怎么听说……是有人上门去说了好话,替你的闺阁名声作保,这才说动了陈学士?”
陈书眉端茶的手不自在地缩了缩,“……瞎说什么呢?”
蒋菲菲乐不可支:“黎阳翁主可是庞相夫人,又是王璠的长姐,她的面子,陈学士是要给的,只是不知道……是谁请动了翁主……”
是谁?还能是谁?
谢知行实在胆大妄为,请薛贵太妃也就罢了,竟然跑去请自己的岳母!这是生怕他们之间关系还不够复杂吗?!
菲菲为什么突然怀疑这个,难道她看出来了?旁人呢?会不会也看出来了?!
陈书眉一颗心吊得老高,几乎要失态,蒋菲菲缓缓吐出后半句:
“我猜…是平阳大长公主吧?公主忙着查案子,还能分心顾着这些,实在是个好人。”
“啊?啊……多半是吧。”
陈书眉心跌回肚子里,擦了擦额角的汗,等这事儿了了,她只希望这辈子再也别碰见谢知行。
陈书眉这么想着,不妨竟说出了声,蒋菲菲看了看天色。
“等入夜,我再去一趟相府,说不定今日运气好。”
为了那副画像,蒋菲菲近来跑了好几趟相府,只可惜相府书房有大大小小好几间,珍藏书画无数,要在其间找出一副难上加难,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陈书眉点头,事有轻重缓急,等拿到那幅画,她再担忧如何迎接郡王府和公主府的滔天怒火。
笃笃,门响了。
“你叫了点心?”
陈书眉纳罕:“没有啊。”
蒋菲菲毕竟是男子身份,被人看到同陈书眉单独在外并不妥当,示意她戴上帷帽,走到包厢门前,谨慎地拉开一条缝。
然后目瞪口呆地让开半边身子,露出谢知行那张温润和气的脸。
“听闻陈三姑娘近日总在此处,看来我没白跑一趟。”
陈书眉慌了神,“你、你……你来做什么?!”
终于要来威胁她了吗?这一天还是来了吗?怎么办,怎么办?!
谢知行要往包厢里走,蒋菲菲长腿一伸拦在他身前,呲着尖牙瞪他:“有事说事,不必进来。”
谢知行上下扫了蒋菲菲一遍,目光里带着深思,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举起一个盒子:“我,是来给陈三姑娘送礼的。”
那是个长条形的盒子,一看就是书画铺子里常用来装卷轴的,陈书眉如遭雷击,脱口而出:
“菲菲!”
蒋菲菲沉下脸,手揪在谢知行前襟领口,一把将他拽进了包厢,“咣”的一声摔上门,用膝盖顶着后背将人死死按在矮几前,从齿缝里低声威胁。
“东西留下,价格你尽管开,若是还贪心想要别的……谢公子,我不管你岳父岳母是谁,也不问你探花桃花牡丹花,除非你这辈子再不睡觉,否则夜里只要你敢闭一闭眼,我就能让你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谢知行侧脸压在案几上,漂亮的俊脸被按得变了形,青衫前襟也松散开,红着脸小声恳求:
“……能先让我起来说话吗?”
蒋菲菲一松手,陈书眉瞬间抓住她的手臂,紧紧贴在身上,仿佛这样便能汲取一丝力量,声音颤抖地在她耳边说:
“菲啊,价格随他开,可……我没钱呀。”
蒋菲菲震惊:“……你们府上不给你月例银子?”
“每月一两,这个月光喝茶就花了六百文……”
陈书眉可怜巴巴:“要不……你借我点?”
好家伙,可真是好家伙,蒋菲菲眉心突突直跳,差点儿就要说“放心”,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凶巴巴地转向谢知行。
“听见没?不要狮子大开口,超过五两,咱们就拳头见!”
谢知行:“……”
谢知行徒劳地理了理衣襟,他身上这套衣裳太难穿,要理好只怕是得先脱下来,实在不雅,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我真的只是来送礼的……不要什么别的东西,咳,也不卖钱……”
蒋菲菲皱眉瞧着谢知行,越看越不顺眼,他脸颊泛红,衣襟松散,瞧这娇羞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正在进行什么桃色交易。
谢知行垂着头,神色几乎称得上恭顺,把长条盒子放在案几上,朝着陈书眉的方向轻轻一推。
“姑娘可以验过,只此一份。”
陈书眉和蒋菲菲对视一眼,颤巍巍伸出手去。
木盒外形古朴,不算贵重,只是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卷轴纸张微微泛黄,陈书眉一点点展开,先是精致的雕花轩窗,然后露出自己几年前仍显稚嫩的容颜。
“哇。”
看到某处,蒋菲菲赞许地竖起大拇指:“画得不错,形神兼备。”
陈书眉红着脸,“啪”地把卷轴收回盒子里,再也不肯打开。
“当真不要钱?”
谢知行:“当真不要钱。”
蒋菲菲右手摊开,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你可以走了。”
谢知行也不纠缠,果然站起身就要朝包厢外走,陈书眉紧紧搂着怀里的木盒,突然听见门外传来呼喊声。
“谢知行!谢知行,我知道你在这儿!你给我出来!”
谢知行愣了一下,那是庞娇的声音。
陈书眉大感不妙,谢知行毕竟是有妇之夫,她这画更万万见不得人。
蒋菲菲动作更快,趁着那声音还没上二楼,一脚将还在发呆的谢知行踹了出去,然后反手锁好了包厢门,动作一气呵成。
陈书眉一口气没来得及喘匀,庞娇的声音已经上了二楼,隔着扇薄薄的包厢门,近在咫尺。
“谢知行,你今日鬼鬼祟祟出来见谁?是不是背着我有什么花花肠子?!”
蒋菲菲无声地“啧”了声,幸好动作快。
“娇娇,你怎么来了?”
谢知行温润平和的嗓音,同庞娇的跋扈尖利形成鲜明对比,尤其后者显然正在生气,嗓门儿更是比平日高了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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