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不等亲卫回复,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营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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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归抬手,把银剑挂在武器架上,走向粗布垫着的坚硬床榻。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身上沁满血渍的衣衫脱了下来,丢在地上,低头去看肩膀上的伤口。
果然是刚才舞剑的时候太过用力,已经缝合过的地方又裂开了。
他蹙着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帐外喊道:“去请军师来疗伤。”
片刻之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背着药箱,端着一盆清水,急急撩起帐篷,快步走向许安归。
许安归已经退了衣服,衡阔的右肩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书生见到之后顿时大惊,忙道:“殿下给我看看伤!殿下也太不小心了些,明明那么多人跟着您出去……怎么……”
说道这里,那书生骤然收了声。
这次跟随出去的三千精骑无一生还,许安归身受重伤,这次偷袭乌族大营看似大胜,其实与他们而言付出的代价是非常惨重的。
许安归能平安归来已经是个奇迹。
想到这里,书生模样的人便不敢再说下去,只得走近许安归,一同坐在那坚硬的床榻之上,细细查看他身上的伤。
书生发现这伤口居然已经被人缝合过了,有些惊讶地抬眸去看许安归:“殿下是被人救了?”
许安归神思散漫,听见书生问话,才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许久才发出一声苦笑:“原来,她所说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即是来救人的,也是来杀人的。她救的人是我,杀的人也是我的。”
“殿下何处此言?”书生不解。
许安归并没有回答,只是按住他的手,神情肃穆:“百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百晓抬眸:“谁?”
“你可听过季凉这个人?”
百晓眼眸里似有震惊,沉吟片刻,缓缓回道:“‘南有泽水暮,公子季凉处,边疆战乱无渡,一记锦囊覆!’殿下问的可是这个人?!”
许安归眼眸微睁:“是……公子季凉?”
百晓蹙着眉,看着许安归肩膀上那一道疤:“殿下问他,难不成是被他所救?”
许安归并没有回答百晓,只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有意思……有意思!居然是‘公子季凉’!起初我还有些迟疑,但是方才太子派来的人说了我今日的去处与遭遇,我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她设的局。为的是试探我的能力与心智。”
在一旁上药的百晓百思不得其解:“请殿下详解。”
许安归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叹道:“是她猜出我行军路线,把我行军路线透露给乌族,让乌族伏杀了我的三千精骑,她用三千精骑的性命试探我是否有帝王杀伐果决之心。
“而后是她救了我,带我去乌族大营,看着我凭一己之力斩杀巴耶尔,试探我是否有面对强敌毫不退缩的勇气。
“我刚从乌族大营归来,太子身边的大监就已经从东陵到了北境,跟我出去的人无一生还,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有人提前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告知太子,他派来的大监又怎么可能知道前方百里的战局?
“这大监就是她留给我最后一个试探,我若有能力自保,度过这次危机,她便会与我‘后会有期’。所以她那时跟我说,她来此,即是救人也是为了杀人。呵,今日杀死大监之过,若我无力自保,死在太子之手——那她便是那个递刀的人。”
百晓听得头皮发麻,背脊一阵凉风掠过:“殿下是说,三千精锐在荒漠被伏击,还有太子殿下派大监来问责,其实都是季凉的……计谋?”
“是,都是她。”许安归沉声回道,“季凉——伎俩……她从一开始就用自己的名字向我道明了她的来意。”
许安归的眼睛缓缓望向南方泽水的方向:“此人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其目的,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方才看见大监带着太子的口谕前来问责的时候我才顿明,原来她是在向我兜售她的智谋。”
许安归抬手,轻抚着剑架上的佩剑,眸中有一股寒意渗出:“她一早就在那山上等我去救那些人。她如此大费周章地接近我,是想亲口告诉我,这局既然她能布,自然也能够解。她能救我也能杀我。若不出所料,戍南戍北护送其老四在向北的路上无缘无故失踪,也是她做的。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她为我一个人准备的。”
许安归的脸上笑意大盛:“如此,甚好。我喜欢用锋利的剑,虽然收回来的时候会有伤到我的风险!”
百晓身为许安归钦点在侧辅佐的军师,自然是聪慧过人。
他细细想去,这件事来龙去脉确实只有这一种解释。
那个用一计锦囊就可以颠覆整个边疆战局的公子季凉,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在向东陵帝国六皇子兜售他的智谋。
哪怕用的是玉石俱焚的招数,也在所不惜!
这确实是一把锋利的剑——拥有世上无双的智谋与不怕死的觉悟。
可是,公子季凉到底有什么目的,要用这样以这种以身犯险的方式来博取到东陵帝国六皇子的信任与赏识呢?
百晓一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许安归身上撕裂的伤口,一边思索着——
各大军营里虽然都有流传有关公子季凉的事情,但说到底都有杜撰夸大的成分。
那个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有怎样的手段、怎样的心智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六殿下真的要这样接受那人送来的“投诚书”吗?
百晓抬眸,看见许安归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心中暗自苦笑,若是寻常的毛遂自荐,六殿下未必看得上。
但是,与六殿下一起潜进乌族大营,并且助他救人出来,那便是过命的交情。
这一招铤而走险、玉石俱焚的局,到底是赢得了六殿下的青睐。
是了,如果要回到那个虎狼之地,若是没有必死的觉悟,怎么可能在那里活的长久?
无论如何,这个传闻中的公子季凉当真是比一般人要聪慧许多。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获得像六殿下这样的人信任——说,从来都不如做,更有说服力。
百晓清理好伤口,轻叹一声,低声问道:“殿下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去了吗?”
许安归正好洗完了脸上的污秽,那盆血水里自己的模样被水波撕得四分五裂。
他随手丢下血染绢帕,淡然回道:“你也看见了,东陵这场夺嫡之争,不是我躲在北境八年不归朝,他就会放过我的。我总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谁曾想,其实从未远离过那里的朝堂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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