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2 / 2)
可惜顾怀瑾不在,他在顾休休离开北魏后不久,便去了平城。如今算起来,也是有大半个月了。
顾月也没能再回到永安侯府,从她离开的那一日,永安侯的嫡长女,北魏的宸妃娘娘,便已经死了。
回到洛阳后的第三十五天,平城传来了捷报,胡人趁着西燕大乱,生出异心,想要吞并西燕城池,暗中从平城分出兵力前往西燕,顾怀瑾抓住机会,孤身潜入平城,与魏军里应外合,一举夺回平城。
得知这个消息,顾怀瑜与刘廷尉几乎是同时拎着好酒去了东宫,但元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近乎失去了五感,也再难行走,只能坐在木质的轮椅上——那是顾休休特意为他打造的。
难得的回暖天,夕阳挥洒在院子里,几人围坐在他身边,顾休休给他斟了一杯酒,凑在他的耳畔,像是每一次他耐心跟她说话的样子,轻声道:“长卿,平城夺回来了。”
她的嗓音很低,却在发颤,仿佛每一个字都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缓慢地说出了口。
——灭胡人,葬故人。
胡人虽未灭,顾怀瑾却代他夺回了平城,将那占据了平城三年的胡人尽数歼灭。
故人虽未葬,元容却时隔三年后,将他们父子二人活生生带回了洛阳,归还给了顾家老夫人。
他写在孔明灯上的心愿已经了了。
如今顾月与津渡隐居在了洛阳郊外一处偏远的别苑中,虽然顾月仍未恢复记忆,却不再抵触津渡明目张胆的爱意。
津渡为顾怀瑜解了身上的蛊术,不过十来日,便已是活蹦乱跳,恢复如初了。
而被关押在诏狱的四皇子,不堪受刑,没等到谢家将他和谢妃这步废棋舍弃,他已是将谢妃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招供了出来。
从谢妃数次残害龙嗣与后宫嫔妃,铲除异己,到她插手朝堂之事,利用皇帝对她的圣宠,为谢家拉拢人脉,勾党营私。
皇帝震怒之下,赐死了谢妃,将四皇子贬为庶民,连同那已经疯癫了的顾佳茴,一同逐出了洛阳。
似乎一切都已经圆满了。
顾休休听到元容低哑的嗓音,很轻很轻:“豆儿,我已是死而无憾。”
他明明说着死而无憾,语气中却藏着诉不尽的遗憾和无奈。
到头来,元容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豆儿,明日我陪你去别苑探望你阿姐,你上次说你想放纸鸢……”
说着话,他便倏忽呕出一口鲜血来,即便顾休休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咳血,可看到那刺目殷红的颜色,她仍是胸口一窒,好似心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顾休休放下酒杯,先用手帕擦净了他嘴角的血色,而后握住他的手,忍住泪意,语重心长道:“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吗?”
元容敛住眉眼,温声:“没有了。”
顾怀瑜和刘廷尉在东宫喝醉了酒,被侍从送回了顾家和刘府。
夜深,顾休休阖着眸,破天荒失了眠。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却迟迟难以入眠,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时日无多,大抵便是这几日,就要离开她了。
可她不甘如此,更不知道,失去了元容后的每一日,她该如何活着。
哪怕是前世受人欺凌,孤苦伶仃时,她依旧觉得生命有意义,不论是阳光,是空气,是一花一木,还是地上的蚂蚁和尘土,都充满着渴望和生机。
可现在,她得到了一切,有爱她的父母,宠她的兄姐,无话不谈的好友……她却在每一刻患得患失的时候,思索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人要一边得到,一边失去;为什么人要面对生离死别,天人两隔;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坏人却总能活到最后……
顾休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感到身后一温,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她周身,元容躬身俯首,吻在她患有耳疾的左耳一侧,似是薄唇微翕,轻声呓语。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她听不清楚,一个字都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他轻启薄唇时,那喷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
顾休休急的红了眼。
弹幕忽地增多——
【元容说踏遍山河也会治好你的耳疾】
【元容说喜欢你】
【他还想跟你生个孩子】
泪水从眼尾落下,豆大的泪珠,晶莹剔透,悄无声息地坠落,连空气中都四处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悲伤。
元容喜欢的人,那个被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原来一直都是她。
顾休休不敢哭出声,不愿让他看到她无处可遁的悲恸,既然是元容选择的人生,她就该尊重他,陪伴他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她应该让他看到她笑着的样子,这样即便到了分别的那一刻,记在他心中的模样,也依旧是他们在一起时美好的回忆。
这一夜很难捱,但是顾休休知道,这不过才是刚开始。从此以后,待到她失去他的每一个夜晚,都将会是不眠之夜。
翌日,顾休休起了个大早,换上成婚那日穿的大红色褕翟礼服。
元容坐在轮椅上,即便是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了,他还是尽力抬起手来,摸索着,为她一点点描着眉。
看着他吃力的模样,她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突然就喘不上气了,泛红的眼眶中飞快地坠落下一滴泪水,无声无息。
好在,他看不到。
“豆儿,你照照镜子,好看吗?”元容笑着问她。
顾休休抬手,用手背擦干净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极快,又不着痕迹,若不是眸中残留着的泪意,根本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好看。”她从他手里接过螺子黛,放在妆奁中,取了一件玄色大氅来,披在他的身上,推着轮椅走出了青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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