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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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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

我心中发颤,佯作镇定解释:「我没什么意思,胡言乱语而已,已经很晚——」话未完,手臂忽然被按住,

赵宽宜和我对视,「程景诚,我听得很清楚。」

我闭口。

按在我手臂的温度未收回,赵宽宜问我:「你让我考虑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感到难堪,可不禁想乾脆豁出去,也许得一个解脱。我道:「意思就是和我谈。你过去确实从没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我们认识多久了?我晓得,你未必不能接受是不是?」

赵宽宜没作声。

我苦笑,动了一下手臂,但再被按得牢牢。我怔了怔,看着赵宽宜,他神情若有所思。

他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得对,我未必不能接受,而实际上,我不是不接受一个男人,只是未曾考虑到这一面。」

我讶了一下,扯动嘴角,「你冷静想仔细再说。」

赵宽宜覷着我:「我很冷静,是你不冷静。」

我哑然。

赵宽宜沉默了下,缓缓的道:「我确实从没有想过要把你当对象,不过,那不是不喜欢你。」

我怔住,随即了然意思。他当然要喜欢我,否则我们如何长久作朋友,但这不是我要的。

我想和他说,我理解,但一点也开不了口。

赵宽宜似再想了想,续道:「但我觉得,你讲得也对,我们认识很久,假如我和一个男人谈,你的确最合适。」

我愣住:「什么?」

赵宽宜皱起眉,低声:「我跟你是可以试试的。」

我怔住,只一下就涌上各种情绪,但未有一丝开怀。我不知用什么表情对他,勉强扯开嘴角:「太晚了,我们都累,这些话你要想仔细再说。」

赵宽宜静静看我,忽然抬手按在我后脑。我的头抵在他一侧肩上,听他语气好似感叹:「那好吧,我明天仔细和你说。」

十六

后来我和赵宽宜谁都没说话。

我感觉恍惚,不知何时睡着的,未觉得有作梦,隔日很早就醒来。说是早,其实已八点多鐘,这个时间,对老人家是很晚了。

假日我向来起得晚,但到人家中作客多少要拘谨,本来我打算更早起的,无奈昨夜晚睡,又喝酒。

我翻过身,床的一侧已无人。

赵宽宜何时起床离开,我一点都没发觉。我盯着无人的床侧,脑海浮现夜半最后的情景,着实后悔。

太衝动,我不该坦白。

赵宽宜对我心中有情,但非我期望,从前还能故意猜想,这一下实实在在,连佯作糊涂都无法。

可赵宽宜的答话,却又是未预料。

我抬手捂脸。我不能期望太多,当时他可能未想得清楚,就算他不抗拒男性示爱,但必然不会接受,多年来,在他身边来去的,都是一个美过一个的女性。

许多年前在酒吧里,他和陌生男人的那一吻,其实没多少清醒。我早该想清楚,不该有希冀。

我期望他能忘记了我的话,因为这样的企盼太可笑。

我起来才发现,行李已被拿进房里。

昨晚进来没有看到,应该是放到另一间去,这里不少客房,本不用我和赵宽宜挤一间的,昨晚纯粹不得而为之。

房内有卫浴,我取衣物换洗,打理整齐后才出去。

外头小客厅有人,是赵宽宜,他模样精神,坐在沙发一侧,笔电搁在腿上用着。这样快就见到他,我一时无以反应,站着不动。

而大约闻到声响,赵宽宜抬头看来。

「起来了?」

我试着笑了一下,「嗯,太不好意思,睡晚了。」想想又说:「老先生老太太早起了吧?」

赵宽宜道:「外公外婆也才起来,还在楼下吃早点,你也下去用吧。」

我答一声好,走了两步,看他再用起笔电,停了停问他:「你吃过了?」

赵宽宜头也未抬,「嗯。」

我欲言又止,自顾地点了点头,便下楼。

底下餐厅里有交谈声,两个老人家各自坐桌子的一边。赵老一面翻报纸,一面和老太太搭话。

赵老瞥到我来了,声音停了停。老太太目光也递过来,抢先发话:「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点?」

我笑了笑,很不好意思,「该起的,睡得太多了。」

「哎呀,过节,睡晚点有什么关係。」老太太说:「过来坐吧,看看想吃什么?」

餐桌上有麵包捲、培根,炒蛋和咖啡,亦有馒头及豆浆。从前就听赵宽宜讲,因为老将军夫人是英国人,赵家早点向来准备中西两种。

「你是喝咖啡吧?」老太太问,一面要起身。

我忙阻止:「您坐吧,我自己来就好。」

老太太就不动,只喊阿姨来重新加热牛奶。她说:「咖啡豆是新磨的,宽宜从英国拿回来的,其实不加牛奶也不苦,不过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喝黑咖啡。」

我微笑,未及答话,赵老已开口:「你自己也不喝,刚才没牛奶,又劳宽宜下楼去买来。」

老太太便睨他,「要你多嘴,宽宜他就乐意去给我买,看不惯不要看。」

赵老呵一声,「他能不去买?就看你在那里发小姐脾气。」

老太太哼了哼。

我笑,不禁道:「您老感情真是好。」

「这能是好?」老太太即刻说:「只不过是对着看太久,习惯了,总归还要习惯几个来年。」

赵老未吭声,抬起报纸再看。

我总算知道,赵小姐那样伶牙俐齿的是遗传了谁。

后头赵老插话不多,只我和老太太聊。间事讲了一会儿,赵宽宜也下楼,过来倒咖啡喝,他坐到我旁边的位置。

老太太问:「你一会儿打通电话,问问heather她们飞机能飞了没有?」

「问过了,得再等一等,可能傍晚吧。」赵宽宜道。

「哦。」

我默默吃咖啡,听赵老或老太太问赵宽宜话。两老问得方向不一样,老太太是家常事,赵老则多谈正经。

不过两人都未讲到赵小姐,好似赵小姐过年不在这个家中已是常事。

至于我和赵宽宜,一直没怎么搭到话,倒是帮彼此拿了几次咖啡。

在餐厅坐了半天,老太太便谋算打牌,她没少讲赵宽宜拉我出去就不回来的事。我不好发话,但想起昨晚点滴,心中就有百感交集,可忆到最末只剩忐忑。我怎么都不敢看赵宽宜一眼。

赵宽宜几句打发他外婆,但牌局是推託不了。

老太太喜孜孜的,就去喊阿姨来张罗,赵老招呼我先到客厅,而赵宽宜起身时,几上电话正好响了,他去接,不过没讲太久,很快掛掉。

赵宽宜来客厅,赵老便问谁打的。

「是叔叔,说可能晚点过来。」

赵老听后皱了一下眉,但没针对这个说什么,只讲别的。

我未多问,赵家亲属看似简单,实则庞杂,老将军虽只有一双儿女,但一干兄姐弟妹广开枝叶,一堆姪子姪女,到如今,算一算也要有几十口人。

而这些赵氏子孙,有几个亦在联天内佔有地位。我和其中曾有过机会接触,但后来因缘巧合,合作转到叶文礼手上。

为此,陈立人还和我抱歉,但我其实不在意,反倒庆幸,赵家人都不好应付。

阿姨请我们去打牌间。

这次,赵宽宜是我对家。

我专注凑对子,少往他看去,只几回也是匆匆别过。而他似不觉有异,言谈皆如昨日。

看他如此,我不禁侥倖,或许他一觉睡醒真是忘了。

那也好,忘了很好——若是这样,我也不该彆扭。这么想后,我忽感轻松,但每次和他说上话,又总要有一丝惘惘。

四圈玩下来已过午,老太太终于尽兴。

牌局结束,几人却都不太饿,老太太让阿姨只煮一些咸点,吃过后,大约精神乏,在客厅中待一会儿就上楼。

赵老亦有倦意,这时却有来电,一会儿便有客要到。

我不好再打扰,趁机告辞,当然还由赵宽宜送一程。

赵老道:「有空再来玩。」

「好的。」我说,不敢让他多送。

大门关上,进到电梯里赵宽宜问我:「有东西落下吗?」

我道:「没有,哦不对,倒是有的,都在你外婆皮包里了。」

赵宽宜默然,才讲:「还真不知道你对输钱很在意。」

我解释:「不是的,输多少钱不是问题,只是输这种事滋味太不好,尤其输给长辈,要想拼命又难为。」

赵宽宜听着看来,好似不以为然。

几句话间,我们到了停车场。

放妥行李,我开门上车,已先上驾座的赵宽宜却递来一个纸袋。

「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看一眼袋上品牌,是loewe。不管里头放了什么,都是不便宜。我勉强一笑。

「什么意思?」我不去猜,直接问。

看我不接,赵宽宜无不耐,只淡淡答:「上回妈妈的事,说好补给的礼物。」

我一怔,片刻才反应——原来是为了那时。我暗暗松口气,但又惆悵,就伸手拿过来。

「其实你请过吃饭,不用再给我,你知道,我说说而已。」

赵宽宜发动车子,对我讲:「我也说过要补给。」

我无奈何,只有接受了。

车子开上道路,我拿出袋子里的匣子,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隻深蓝皮革的皮夹。我一笑。

「怎么想到送我皮夹?」

我现在的皮夹是montblanc,已用多年,是我二十岁生日母亲送的,她说,成年了要用好一点。

对皮夹,我没什么要求,有一个堪用的便好,但近来发现皮革磨损得厉害,才打算要换。

偏正好,赵宽宜送来一个。

此刻,赵宽宜开着车,答我:「正好有合适的。」

我不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收起皮夹和他道谢。赵宽宜分心瞥来,只淡淡的回一句不客气。

车内安静下来。

比起昨日,心情可真谓跌宕起伏,本来我和赵宽宜说开了,应该再无忐忑,但又因一个衝动,再导致如今局面。

「听歌如何?」我问。

「随便。」

我正要按开音响,听赵宽宜平淡语气,驀地一停。

「算了。」

我说,匆匆别开脸,不去看赵宽宜有何神情。

一如以往,心中挣扎的只有我。

我一面想对赵宽宜问究竟,一面又希望他忘了——或许没忘,但顾全我们之间的情谊,佯作没事。

假若这样,也好不是?

我心情反覆,发现车子已来到復兴南路段。再往前开一小段,便要到我家所在的社区大楼。

赵宽宜忽问:「你饿不饿?」

我怔了一下,「还好,不怎么觉得。」

赵宽宜默然,但车子却放慢速度,转瞬开入右侧的巷子里,这里是住家,而且是单行道。

我愣住,车子已经停在其中一户的墙下。

「你怎么…」

赵宽宜看来,打断我,「程景诚,我已仔细想过。」

我再一愣,才牵嘴角:「想什么?」

「你说的事。你没忘,我也没忘。」赵宽宜淡道。

我闭口,不觉别开眼,心如擂鼓。

赵宽宜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来:「我必须说,我从未将你看作一个对象,但对你,是喜欢的,在所有的朋友里,你最不一样,假如今天是别人来和我说那些话,我一定不能这么犹豫。」

我苦笑在心,定了定神,看向他,开口:「其实你也不用犹豫,我…」

「能让我犹豫的人,没有很多。」赵宽宜未让我说下去,只继续:「我确实是不抗拒和同性有点关係,但我从未接受,是因为和同性谈情,一直不在我考虑的范围,那不是我该走的路,也不合适。」

我默然,却可以理解,这个社会对同性恋仍然苛刻,即使我可以不管周身一切,但赵宽宜如何能不顾。

若当年他愿意一直放纵,不会有如今。

我便道:「我都懂的,不说你,我也有考虑,你就当我是醉了,所以胡言乱语——」

赵宽宜听着,看来,眼中似有深意。

我驀地一顿,便闭口,半句都说不出来。

赵宽宜亦静下,一会儿声音低低的说:「我们认识很久,我以前如何,也未瞒你,你都看出来不是?而我再怎么,都不会考虑和同性,只走得这一条所谓成功的路,还是最简单的一条,但是,不表示是正确的路,人生里没有正确和不正确,不过是个选择。」

「可是——」他看着我,「你让我犹豫。所以,我忍不住就考虑,假如要和一个男人谈,你确实是合适。」

我胸中五味杂陈,一时恍惚又一时酸惻。我道出事实:「可是你对我,却不是我对你的那样。」

赵宽宜神情平静。

「我不否认。」他说:「但你知道,我不会再有考虑任一个同性的情况,只有你,你想得话,我就和你试,和你谈。」

我感觉亦悲亦喜,低声:「我怎么不想?」

赵宽宜默然看我。

「但是我…」

赵宽宜驀地打断:「程景诚,你敢讨,却不敢要吗?」

我一顿,忽然就满面狼狈,心中彷彿破开一个口子,空荡荡的,再想不了许多——我不敢吗?我不想要吗?

我咬咬牙,再难忍的瞪了赵宽宜,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就往前凑向他的唇。这个吻,毫无温存,连触碰都不是,我收不住力道,几乎是撞上去。

赵宽宜皱起眉,我亦是,但不禁笑了。

「好,就试试吧。」我说。

假若到头仍只有梦一场,也好过从未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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