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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七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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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父亲又去公园散步,突然脚软,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好在看护的阿姨托住了他。当时周围的人都是一阵惊慌,送父亲到医院去。做过检查,医师表示没有什么问题,可讲他运动过度。因又住院三天观察。

我去探望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母亲跟我一起去的。回程时,在车子里她向我道:「你爸就是爱逞强,其实他体力根本还没有恢復好,还要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去走一趟。」

固执如父亲,我敷衍两句,儘管让母亲去劝导父亲。我并不想对父亲嘮叨,太奇怪,况且他不一定听得进去。又在许家母子面前,更加不想多嘴。好像我多么操心。

经过这次,父亲当然乖乖按部就班。母亲依旧陪着去復健。慢慢的,许女士也会一起。等到父亲可以单拄着拐杖走路,母亲便渐渐不作陪了。

在不久以后,父亲跟母亲找来律师,正式离婚了。

进入十二月后,台北的天气是真正冷了。向来是不见萧索,到处洋溢着热闹。十二月一直是比正月更要合适红色的一个月份。

不过我是没什么时间感受那气氛。自从接手父亲的公司后,工作量大增,应酬也要比以往多得多,时常都是不容易推託掉的。虽然见的人还是从前熟悉的,形势却两样。

无可避免的,我跟赵宽宜要碰上面。因交友圈太多重叠。不料时常可能见到的场合只见范月娇。她替他出席不稀罕,在以前也有,但是现在每逢有我出现的时候,他便不出现。是慢慢才察觉,我好像钝钝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跟范月娇谈话,要问到赵宽宜其实容易,但是在她面前却莫名有些难以啟齿。因说不定要奇怪。也说不定不会,她是看惯了世面的。

有一天,永福的张董事在喆园请客。赵宽宜亦是座上宾。他跟张董事关係向来不错,又谈合作,应不会不到。我当天也去了,在那里是无缘无故地紧张。可是来的还是范月娇。

范月娇一来,先致歉:「董事长让来我向您说抱歉,因为北京那边班机延误了,赶不回来。」

那张董事笑道:「哦,我已经经知道了。刚才跟他通过电话,这么客气,还派范特助你来,诚意太够了,不要紧,班机延误也是没有办法。」

我在一旁,听得不知心头滋味。原来他还是不到。

整个晚上,我和范月娇少交集,到会散,在门口等着车子过来时才谈到话。我笑道:「说起来,最近时常碰见范大姐。」

范月娇笑道:「是啊,真巧,总是能看见程总——哦不对,现在该称您程董了。」

我笑了一下,讲:「称什么都好,只是一个职称。况且,以范大姐的资歷,要喊我一声小程,可是很过得去的。」

范月娇笑了笑,突然站向旁边的角落,让了路给后面的人。我跟着站过去。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接她的车子先开了过来。

范月娇笑道:「不好意思,程董,那我先走了。」

我点头,笑道:「下回见。」

范月娇走了两步,突然一停。我不明所以,看着她又回过身走来。她道:「想了想,我有几句话实在必须说。其实,我今天过来真是非常临时的。」

我一愣,便笑了一下,「我那时听到了,是因为你们董事长的飞机——」

范月娇截断我的话:「这不是主要的原因。」

我看着她不作声。

范月娇彷彿语焉不详:「本来可以赶上了,是之前知道请了哪些人……还有您,临时打消主意,要我来,之前的每一次也是,特地要我代替。」

我愣了好一下子,勉强一笑,开口:「哦,我都不知道。」

范月娇默然,忽讲:「我知道那不是緋闻而已。」

我不言语,看着她。

范月娇道:「我跟着那么久,多少摸通脾气了,看见特地澄清还是第一次——也不只因为这个,之前很多方面,是小事,当然不会仔细向我讲,不过我看得懂。」因一笑,「好歹我是活到了这年纪。」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可是脸上还是不得不掛着笑。

范月娇又笑,点一点头道:「下次见了。」就转头上车走了。

到我的车子过来了。新请的司机匆忙下车,过来帮我开车门。我坐上去,那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我彷彿才醒。可一望窗外川流不停的光影,还是恍惚。

脑中都是范月娇的话。我感到心里有些受刺激。

但是,都太迟了。我只有这样想。

邱亦森在隔天拨电话来。因好久不见,我刚好有时间,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感到烦心,两三句便说定出门。邱亦森想到美术馆看展览,于是约在那里。

我自己开车。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车上路,现在去哪里都是有司机。本来不习惯,但是后来也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

我很快到达了。停好车过去,还不见邱亦森。这里风大,又冷,我乾脆先买票进到馆内。

上次到这里来,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我记起王子迎。好久都不听见她的消息,前几天到陈立人家里,他太太lily.s一面哄孩子,一面谈起她几个女朋友的事。其中也有王子迎的消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尷尬了,因为她就要准备结婚了。

我看着美术馆内近期的展览介绍,一面给邱亦森打电话,不防和一个也在打电话的人擦撞上。

「噢,真的对不起——」对方用不很标准的中文讲,是女的。

我没有仔细向她看,略一笑,抬抬手表示没关係。正要走开,突然听见对方换了英文喊着一句耳熟的称呼。

「g?」

我停下来,讶异地回头,又怔住。因见到一张洋溢笑意的女人的脸。那跟印象里的脸还一模一样,简直想不到会要在台北看见。

我开口:「nyla。」

nyla,中文名字叫冯闻君的女人又一笑。她轻松地以英文讲:「天呀,真的是你,想不到在这里看见你。」

我笑了笑,说:「我也想不到。」

冯闻君向我身后看一看,笑问:「你今天跟kuan一起来吗?」

我一顿,才微笑道:「不是的。」

冯闻君似怔了一下,彷彿打量了我,才笑道:「我还以为是呢。」

我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台北?」

冯闻君道:「哦,我陪父母回来探亲,好几十年没有回来,台北变化好大,都要不认得了。」

我笑一笑。记得她有一个孩子,可看她单独一人,我便问:「怎么没有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吗?」

冯闻君笑道:「怎么能把他丢下,当然有,是因为今天我想逛逛这里,拍些照片,又要找一个老朋友,孩子就不带了,给我父母照顾。」

我笑了笑。

冯闻君看着我,微一笑,忽道:「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就打电话给我。」

我顿了一下,说:「坦白讲,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当初见面道别时,她递了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也不想打过去,那写了号码的纸条也在后来丢掉了。因想着这一段,那时在法国的点滴一下子就浮上了心头。我非常极力去避免想着那一段。想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快乐还是难过。

冯闻君这时一笑,讲:「其实那时候没什么机会和你说一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但是一定不要在kuan的面前。」

我默然,没有忍住去问:「为什么?」

冯闻君笑道:「你跟kuan认识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他以前——那些真是荒唐,但是年轻人,谁不荒唐。反正我看不过去,跟他说,哪一天他想认真了,记得把对象带来给我看。」

我愣愣地看她,不言语。

冯闻君也看我,又道:「我那时那么惊讶,除了竟然是男人,主要是真的想不到他带来的是你。」

我仍然沉默。

冯闻君一顿,笑问:「咦,难道你们之间怎么了吗?」

我勉强笑道:「没什么。」

冯闻君又看了看我,彷彿想起来什么,「对了,那时拍得照片!还在我的手机里。」就拿出手机要找,「找到了!我发到你的手机里,你的号码多少?」

我没有阻止。因好像失去了反应,只有木然地拿出手机,报出号码。等冯闻君输入过后,手机发出提示声音。我没有看。

我只道:「谢谢。」

大概觉得我冷淡,冯闻君望着我问:「你不看看吗?」

我开口:「我回去看。」一顿,笑了一下说:「你不是打电话吗?是在找人吧?那我不要佔用你时间了。」

冯闻君彷彿反应不过来,望着我不语。

我顾不上礼貌,低声说一句下次见,回身便急急地走。也不知道方向,随便地绕,找了一个通向外的门就出去。

我仓皇地走去停车的地方,刚上车,手机就响起来,我拿出来看。是邱亦森,我才接了。

邱亦森在那头抱歉,他刚才发现弄错展览日期,是下个月才开始。他讲去吃便饭,因要补偿我白来一趟,打算请客。

我这时其实是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道:「抱歉,吃饭改天好了,我突然有点事。」

邱亦森便问:「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望着不远处的美术馆建物,一面道:「不要紧,可以很快处理好——」犹豫了一下,补了句,「下次再跟你解释。」

邱亦森道:「那好吧。」

掛掉通话,我便开了车。但是一时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想回家,虽然那是最安静的地方。母亲在上星期又飞到英国去了。

我来到了敦化南路上。

正好路边空出一个停车位,我停了过去。然后便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到一条商家林立的巷弄里。这一带非常地热闹,放眼看去,路上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洋溢青春无敌的快乐。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前面过来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孩子看见我,突然好像吓一跳。我只是奇怪,等对方带着男朋友走近,才认出来是小表妹。

小表妹彷彿很高兴遇上我,非常热情,甚至问我一起去吃饭。他们本来正要去附近的一家法式餐厅。

假如在平时,我一定不去,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答应了。

转过路口,立刻看到那搭出一截蓝色雨棚的餐厅,玻璃门面里透出暖褐色的灯影。一进去,一侧有吧台,尽头是厨房。厨房开了一个窗口,可以望见里头的情况。厨师是外国人。

小表妹向我道:「听说是真正的法国人。对了,你去过法国,你有没有到过布列塔尼?」

我默然,才道:「没有。」

小表妹那男朋友这时讲:「我知道那里!」

小表妹不理会,又向我说:「哦,因为这里的菜色都是出自于布列塔尼。」

服务生过来问点菜。又推荐了產自布列塔尼的苹果酒。酒分成两种口感,甜和不甜的。小表妹作主叫上了一瓶,当然是甜的。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吃甜。

菜很快送上来。小表妹吃得连连惊叹,她那男朋友非常配合。两人在那一搭一唱,我却保持冷静,毫无亢奋,吃下去的东西彷彿一点滋味都没有。我觉得周围的谈笑声有些刺耳,简直逼得我太想抽菸。

到吃好甜点,我实在不想待下去,乾脆主动买单。小表妹可是乐不可支。她装模作样地笑道:「多谢表哥。」

我一顿,才拿出皮夹。

小表妹看见,笑嘻嘻地道:「咦,你这个皮夹真不错。」

我微怔,心头突然彷彿被什么抽了一下。这皮夹当然是之前赵宽宜送的那隻。我不禁看了一眼,才赶紧把钞票递给等待着的服务生。

小表妹忽说:「借我看看!」就伸手过来。

我一时不防,皮夹被整个拿了去。看她不客气地翻动,我皱起眉,可耐烦地讲:「没什么好看的,快还过来。」

小表妹并不依,还道:「这是什么?哦,又是信用卡——哦,是身份证,看看——咦?」

我只看见她抽出了身份证,立刻把皮夹连带身份证夺回来,一面讲:「好了!不要看了。」

小表妹似一顿,突然蹲下去,好像是在捡东西。她捡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片。站她后面的男朋友凑上去看。

「这是什么?」

小表妹却把下巴向我一努,说:「喂,是从你皮夹里掉出来的。」就将那纸条摊开来看,「咦,写些什么?这是……不是英文。」

我未听清她说什么,可是一眼望到那纸片的模样。那纸片裁得非常不规则。或者因为是用撕的。那纸材也根本不能说是真正用来写字的纸。我一顿,驀然动念,立刻去一把夺了回来。

我怔怔地看。

纸的下缘有着被截断的绿色的线条。我知道这其实是什么。是一串字,是一家在法国的餐馆的店名。

这张纸片大概被折了很久,折线压得很深,有的字被压到模糊了,但是还能看得出来。

上面写得是法文。

quelqu'unvousaime.

sivousaimezquelqu'un,vousluid?tesdemai'aime.

sioi,jeréponds:chéri,moiaussi,jet'aime.

onsaurae?aqu'ons'aime.

开头那句,我并不感到陌生。从来也不会忘记。是新桥恋人里亚力斯向女主角米雪儿告白词的开头。

但是现在这里写得有些不一样。

这里却说,有个某人爱你。若你爱某人,明天请对他说我爱你。若那个某人是我,我会回答亲爱的,我也爱你。最后是……这么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相爱。

我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字。我当然知道。

我看着的那一字一句,逐渐恍惚。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字竟然越看越模糊。我感觉心好像在颤抖个不停。

那些点点滴滴,我一直避免去想,此刻再不能抑止,只能随它铺天盖地袭来,把我湮灭。所有的感觉都不见了,只有痛苦。

后悔吗?我当然后悔。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可是又能够怎么样呢?

已经都是来不及的事了。

…………………………………

文中的留字是改编新桥恋人中的台词,原文如下:

quelqu'unvousaime.有个某人爱你

sivousaimezquelqu'un,vousluid?tesdemaiblanc”.若你爱某人,明天请对他说“天空是白的”

sioi,jeréponds,“maislesnoirs”若那个某人是我,我会回答“但云是黑的”

onsaurae?aqu'ons'aime.这么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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