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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本是打算如何带着这箱子呢?」
「原本不打算骑车阿。」
「你有开车吗?」
「我这样子,看起来像在开车吗?」
「好吧。」,我抱着箱子,跨上了机车。我发现我总把事情想得简单,就其源头,大概是我肤浅得觉得自己能够俐落解决所有来到的困难,所以我容易马上就后悔了。我特别讨厌自己这一点。
*
没有目的的终点令我难受,蓝蓝的台2线滨海公路,一直蜿蜒得往前延伸。迎面的风像是吸饱了太阳热量的水,温温地一直滑过脖子。灰色的道路栏杆在马路的边缘闪耀,海岸线的白色浪花一波又一波,重复得出现在每一个我们路过的风景,像是不停被重播回放的电影场景片段。前方骑着车的蓝鹊,胸背从头到尾都挺得很直,彷彿高速公路上会出现的巨大出口预告标志。偶尔会出现的长长重机引擎声拖着风的尖啸经过我们身旁然后离开,每次回头都已不见踪影。摩托车一路向北,经过潜水湾海滨公园、白沙湾游客中心然后来到富贵角灯塔。我们将摩托车随意得停在了灯塔下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个刻着”台湾极北富贵角灯塔”的圆木标志,我将大箱子放在了那个圆木上。我们就这样手插腰、站着看被前方灯塔遮住一角的海,光很亮也很热,烦腻的汗无聊得黏在衣服和肌肤上,石头和海和丛生的蔓藤懨懨躺在它们被安排的位置上,这种贫瘠的真实,应该可以用卸了妆的漂亮女孩子来比喻,两者之间不是戏謔的讽刺,只是感伤。虽然感伤却又厌恶。所幸厌恶大抵还只是不耐烦的程度。
「好热啊。」蓝鹊说。
「是阿,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问题。」
「没什么问题啊,你只是不想上课。」
「我也不想晒太阳。」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从第一次看到你时,就这么觉得了。」
「是阿,但不想要的东西一直随着年纪愈堆愈多。每个人都有意见。家人有意见、朋友有意见、老师有意见,电视、网路、报纸上更是一推意见,意见堆得愈来愈大。结果我的意见是什么呢?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就我的经验,想那么多不好。」蓝鹊顿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你知道吗?我有一次心血来潮,想要朝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我走了多久呢?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的印象里只有出发时,天空掛着半圆的上弦月,当我走到路的尽头时,月亮已经完全消失,眼前是长得比一个成人还高的一整片白茫,没路了。我当时没有恐惧,只是想着这样也不错,在那里待了两个晚上。然后我的肚子变得好饿好饿,印象中我没有这么得渴望吃东西过,我开始后悔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及梦想还想做的事情。当我认真觉得自己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死去时,一隻大象出现在了我眼前。他用鼻子将我捲起,放在他的背上,带我下了山。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有点潮湿的青草上,眼前的石砌楼梯通往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然后正上方是半轮的上弦月,与我出发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我无法说服自己是在作梦,因为我的喉咙乾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身上还黏着几颗蒲公英的种子。好吧,就这样吧,我想着,然后我往下走入城市。」他又往前走近了海几步,张开双手。迎面扑来的热烈海风简直能把我们身上的汗水都蒸发了似,蒸完又流出更多的汗水。
「城市里有太多能做的事和其实做不到的事情,结果就是什么也不想做。当我感到什么都不想做时,我就会去晒晒太阳。太阳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会感受到些什么,痛苦、烦躁、温暖、舒适……,每一种时刻的太阳都有它独特的感觉,但我还是最喜欢中午的太阳,它给你的最直接也最强烈。」
「这是你生活的哲学吗?」我好奇得问。
「我希望是,不过老实说,我从没真正搞清楚任何一种哲学。柏拉图(pláton)、康德(imma)、黑格尔(gewilhelmfriedrichhegel)、沙特(jean-paulsartre)、齐克果(s?renaabyekierkegaard)、卡谬(albertcamus)的书我都看过,我可能懂书里每一句话的意义,但当它们组合起来,我就瞬间什么都不懂了。我大脑的尺寸大概与麻雀差不多吧。」
「我想,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现在明明很热,你却能讲话讲得那么长。」
「你可以当这是一种练习。」
「练习什么?」
「生活。」
*
我们跨上了摩托车,带着那一箱玩偶,再一次驰骋在蓝蓝的台2线滨海公路。海风的馀热一次又一次刷过我的耳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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