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哪一句是真话呢?(1 / 2)
天色非常暗沉。
已经很晚、很晚了。
市中心的天空没有繁星,月光稀薄,高楼大厦散着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长街偶有车辆穿梭,划破陡然的风声。
叶青会不会也深夜飙车呢?应该不会吧。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运动。他那个朋友倒是像…
思绪错落划过。你有点走神。
叶青是高自尊的类型。你不认为他会在你表现得如此明显之后还死缠烂打。
……之前没能成功和他分手,有一部分…有很小一部分原因在你。是你给了他无论如何都会被原谅的错误暗示。现在错误被纠正了。这样一来,他大概会放手了。
虽然有一点遗憾。
也只是遗憾而已。
这个时候,长久沉默的青年忽然说话了。
他说了一句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
“我弟前几年死了。”
……什么?
你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地微微睁大眼睛,抬头确认叶青的表情。他没什么表情,像是刚刚的你一样错开视线,但仍然搂着你。他迈开脚步,缓缓往前走了。方向是出租屋,不是他的店。
“名字叫叶堇。”叶青说,“从那边的海里跳下去死的。”
即便方才还在说类似于一刀两断的恋爱问题——突然开展有关亲人死亡的沉重话题,反倒让你不知所措起来。
他是故意的,用这种类似剖白自我、展示伤痕的方式让你无法继续那个话题。你们都清楚他忽然展开这个话题的目的。哪怕清楚,也没办法打断。
“……自杀吗?”
“嗯,跳海自尽。”
如愿听见你的回应,叶青轻巧地挑了一下唇角。
居然拿死掉的亲人当做挽回你的话题。他就不觉得对不起弟弟吗…
可也不能不回应。
你只好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我。”
冬夜,青年修长指尖冷得像冰,半透明的白色手链压在你的侧肩,笼罩混着蜂蜜微甜的薄荷气息,轻柔音色融进凉凉夜风。
“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三岁之前,发育迟缓。听说过吗?一部分小孩会有这种问题…说话、反应能力、视力听力比同龄人弱。有病理性的、也有家人照顾不周的原因。大概是两岁多吧,我妈发现我有问题。检查之后发现不是病理性,只是他们不太注意我,请来的阿姨也不太用心。”
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声气和缓,音调低柔,注意力似乎还集中在你的身上,又把水杯压到你的嘴唇。你专心听他讲话,没注意这些小动作,下意识喝了一口,含糊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注意?
“我爸忙公司的事,我妈那时候好像在争家产,”叶青听懂了,“不过发现我有问题之后就没争了…但他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这些事几乎都是从身边照顾他的几个叔叔阿姨口中拼凑出来。沉韵和叶岳奇不常和叶青交流。他们都很忙。但话说回来,那些叔叔阿姨也不太和他交流,只是当他年纪小不懂事,不避讳他,肆无忌惮交流豪门八卦。很多事他长大之后才渐渐明白。
叶青顿了顿,继续说:“我爸是个…商人,脾气不怎么好,野心勃勃、唯利是图。他们没什么感情,生孩子就是为了继承家业。所以我治疗发育障碍的时候,叶堇出生了。”
很简单的逻辑。叶岳奇觉得大儿子是个废物,发育迟缓,天生残疾,两岁连爸妈都不会叫,这辈子算是完了。他又不想搞出私生子——原因不是忠于婚姻,是嫌麻烦,不能利益最大化——所以要沉韵又生了一个。
“叶堇很聪明。”他略过无意义的介绍,简短地说,“我爸对他很满意。可能因为有我的前车之鉴,他对叶堇很严格,请了专业医生和幼师顾问,自己亲自照顾他。从幼儿园到高中,叶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叶岳奇…我爸,让他学了一堆钢琴奥数书法围棋之类的兴趣班,他考了不少职业证书,参加过比赛,办过展。”
……不知道为什么,你已经猜到结局了。
听起来他爸是个挺恐怖的人。
叶青对你笑了一下。
他看起来有些茫然,好像讲到这里,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脸色几分空白,指尖不自然地捏着你的肩,太用力了,手腕上的链子硌得你有点痛。
“叶堇中考之后有两三个月在住院。说是神经痛。查不出具体原因,但会时不时无缘无故浑身抽痛,而且他失眠严重,每晚要吃药才能睡。他房间里有一整个柜子放药,大部分是保健品和安眠药。”
他们这一圈二代里,叶堇的存在堪称奇迹。不是说他有多优秀——他确实非常优秀,但根本没必要这么「优秀」。
他干嘛那么拼命?周围的朋友提起来,几乎都表现得迷惑不解。差不多不就行了吗?年纪轻轻,多玩会儿不好吗?
“那年叶堇可以不参加高考保送,但他当时的成绩能考上那两所高校,所以想试一下。……不过他没等到出成绩那一天。”
叶青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
叶堇和他关系不好不坏。有一阵子他们两看两相厌,但等他上了大学,搬出家门,看叶堇还陷在叶家的沼泽魔怔地想得到叶岳奇认可,却不知不觉无法厌憎对方。
实话讲,叶岳奇从来没逼叶堇非要做到什么。他对幼子比对大儿子好多了。他就是让他随便学学,甚至抱着让叶堇放松的心情,他给孩子找家庭教师的时候,想都没想过要叶堇考那些证书。他也从来没有要求叶堇必须考第一。
他只是会在叶堇没有获得最高成绩的时候,抚着成绩单上的错题,轻轻皱一下眉。
然后他会安慰叶堇:没关系,下次一定会更好的。
我相信小堇很优秀。
小堇永远是最优秀的。
鼓励。鼓励。善意。信任。
这是他从未在父亲身上感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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