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十三(2 / 2)
这才是人族该对她有的崇拜嘛!华心里满意了,想到河从未对她表现任何一点畏惧或崇拜,她就不是滋味。
花花是女巫啊!此时在十三心中的感情,惊吓远胜过于惊艳。
她连夜多天赶紧把一小方田里的作物全收起来藏好,这个时节离收成可还远,被村里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十三比手画脚地对花花表示感谢,更重要的是得告诉她不能再这么做了,她稍微饿几天不是问题,花花是女巫的事被发现了是要出人命的!
花花的表情看起来是懂了,却依然故我,总是随手一指就变出新鲜的作物来,有时还会出现她没见过的异国水果。她慌忙比画会死掉的手势时,花花仰天大笑,将她变出来的果实凑到十三嘴边。
嗯,真好吃。从此十三的生活从汲汲营生变成忙着掩盖花花的罪行,幸好村里人久久才来一次,小孩子也好打发,就这么过了一年多都没有暴露。
花花还是不懂她用的语言,看起来也不怎么想学的样子,发现花花是女巫后十三也不敢让她去村里学。慢慢地她却略懂了花花用的语言——像是花花的本名,应该唸做「华」。
或是她的名字,在花花的语言里唸作「河」。
偶尔花花会用她的魔法变出无关粮食的作物,像是几乎漫无边际的花海,有时是单一个顏色的花、有时是不分季节五顏六色的繽纷,炫耀似地热烈绽放。十三会开心地在其中跳舞,编出花环给花花戴上,再笑瞇了眼地比划——你真好看。
花花每次都会露出愉悦的表情,在十三心中的池水投入巨石、难以平息。
果然,她才不是什么灾厄。
再不然,就是女巫跟灾厄本是同类,才能相处得这么自然,无论哪种十三都觉得很好。就算村民都讨厌她,只要有花花陪伴,就够了。
跟花花一起过的日子十分间适,花花看不惯她挨饿,少了多少粮又给她补上两倍回去。
对华而言,人族最大的不幸大概就是挨饿了吧?因为在华的记忆里,河总是在为下一餐烦恼。
轻快如同蝴蝶飞舞的日子持续到父亲来见她。
父亲的模样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严肃、冷漠。当他背着夕阳出现在门前时,十三愣怔了半天,然后开心地笑着迎上前。
最近好吗?十三以手势打破沉默氛围,父亲却看不懂,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回家吧。」最后父亲只是说了一句。
十三茫然不解,还是听话地跟父亲走了。
也许村里的人看到她跟花花相处融洽,终于明白她不是灾厄了?十三乐观地想着,旋即想到要跟花花解释这个好消息,她能明白吗?毕竟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被村民排挤。
成群的村民在村长家门口的广场迎接她,连带着等她的还有处刑女巫用的木桩。
「我们都看到了!那个白头发女人让植物错乱!」
「女巫会带来恶魔!邪恶正在威胁我们!」
十三被群情激奋的人们包围,他们愤怒地举起拳头,她慌张地摇头、打着手势为花花辩解,到最后手指都快打结了。
村长出声将人群喊停,随后她的父亲站在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好似要把她钉住。蓝色是冷漠的顏色,而那样的蓝眼睛直视她,「那个女巫信任你吧?你去把她带来这。」
然后让你们杀了她?前所未有的怒气从十三心中翻腾而出——她还是小孩时,根本什么都没做就被这群人指称为灾厄,而花花只是让她的生活能吃饱穿暖,就要被他们处刑?
凭什么?
十三停下双手,握着拳垂在身侧,昂首盯着父亲的眼睛。
「别这样,把她带来就没你的事了。」父亲低声说,「你在神面前作证她的邪恶,从此以后你就能被救赎。」
邪恶是你们讲的,救赎也是你们讲的,凭什么?
十三一句话都发不出,周围的人们却能从眼神懂她的意思。开始有人怒吼、有人指着她说她跟女巫是一伙的,她们在巫术变出来的邪恶花海中崇拜魔鬼。
确实是一伙的,只不过是对着彼此笑的朋友,没有做任何伤害人的事、没有做任何有愧于神的事。
许多双手按住十三的四肢,将她捆上木桩,她张着嘴,无声嘶喊着——你们才是恶魔,都要下地狱。
眾人的怒火掩盖一切,包括她最后的指控。
村长站到父亲身边,凑在耳旁说了些什么,父亲低着的头点了点,随后审判便开始了。
所谓的审判,就是牧师一项一项地朗诵她的罪名——她施法让作物歉收、她召唤了恶劣的暴雨、她与魔鬼交合、她杀了某家刚出生的孩子……
十三口不能言,他们却固执地想逼出供词,好说服自己她是有罪的。他们用钳子夹碎她的关节,从脚趾到膝盖,从指尖到手肘,好像当十三无法尖叫就感受不到疼痛。十三知道他们对付女巫的手段,这还是没那么残忍的,刑求一直持续到她对那些罪名点头。
逼供结束,处刑开始,却也没什么差别。他们用铁钉刺穿十三的眼睛,接下来大概要用火将她烧死。
她仍被绑在木桩上,像一隻等着被料理的火鸡,死亡来的比她想得还迟。她的意识模糊间听到有人在威胁着谁,要女巫束手就擒。她听到花花的声音,破音的大吼,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谁都能听得出其中愤怒与不可置信。
接着是无数破空利声、惊叫声、求饶声、骨肉扭曲断裂声、液体喷溅声……持续了许久后又只剩花花的声音。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花花会哭?十三全身都沾着黏稠的液体,目盲、口哑,已无法再确认这件事。
她的身体被从木桩上解下,花花的怀抱在颤抖,将她搂着。碎裂的手被捧起来的力道小心翼翼,十三感觉手上有种特别温暖的气息,杯水车薪地驱散疼痛,她猜花花正试着用魔法治疗她的手。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她用尽力气将手挣脱花花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试着做切割的手势。
杀了我。
在她人生最后的黑暗中,一遍又一遍,比划着同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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