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秀心(2 / 2)
将最后一丝火苗捻熄的,是一声只喊到一半便嘎然而止的长啸,穿越层层阻隔,撕心般地唤她,「秀儿!」
梁云龙与平安扣都碎了满地。
当华将院外的血跡和尸体清理完后,已接近中午。她准备了几种果子,拉开吴秀心的房门时少女仍被缚在树茧中,头颅低垂、神情木然。
「方才有些鼠辈侵扰,不好叫你见到。」华镇定自若,解开了法术,「已经没事……」
甫才重获自由的吴秀心拔剑,掀翻食盘、直取妖族心口,剑峰夹着冰冷决绝,将华的胸膛刺穿。
妖族面色煞白,直定定地站着,吴秀心冷眼看。华握着剑刃,缓缓拔出来,吴秀心试图用力推回去,仍抵不过妖族的力气。
华的伤口很快便不再涌出鲜血,她也不生气,只是冷着一张脸。
吴秀心明白了,面对妖族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报仇。她的心绪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霎时将紧绷的弦剪了。她垂下双肩与手中剑,崩溃地张着嘴,一边快断了气般地哀嚎,「为何是我……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华冷漠的表情下亦有所动摇——她明明是来帮河脱离天罚的,为什么河会这么难过?
难道是她错了么……怎么会,她是活了四百年的妖族,是这人族不明白她的苦心。
待吴秀心渐渐无力哀哭,华便缓缓地将河与十三的前世告知。少女却如一潭死水,毫无反应——华是个疯子,她为杀戮编造荒诞的理由。
若真有前世,她怎么可能捨命救下如此疯狂残暴的妖族。
当天晚上,吴秀心试着刎颈自尽,华却早有察觉。剑甫出鞘,枝条便悄悄爬上她的手臂,将她的肌肉固定。
华这次不再松开吴秀心,她点着一盏灯踏进屋内,晃动火光照亮她复杂神色。
「是因为我杀了你的同族么?」华的声音很轻,在寧静的黑暗中却格外清晰。
吴秀心以沉默回应。
从此以后,植物的枝干便在她身上生根,一刻也未曾离开。她拒食,华就撬开她的嘴;她撞墙,华就将她拖回榻上。她甚至试过故意在身上泼冷水、吹冷风,企图让自己大病一场,华却十分「贴心」地给她披上厚棉袄,顺带着用根系固定在她身上。
华就像这块棉袄,紧紧贴着吴秀心,伏于她身上每一条筋、每一寸骨,将她变做行尸走肉。
到后来华也不去在意吴秀心怨毒的恨意,反正只要她好好活着,直到自然终老,对她而言这天罚也算是破了。
岁月流逝如滴水穿石,漫长而磨人。
经歷近十轮四季替换,吴秀心锐利的情绪一点点被挫掉,出时她偶尔会发难,发疯似地拼命喊叫挣扎,到后来徒留漠然与绝望。
华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眸子,心中滞闷,「我若不杀人族,你是否就不会恨我?」
吴秀心抬眸冷看华——早就来不及了,她所有的生与爱与任何一点令她欢喜的念头,都已碾作粉尘飘散,而华还滞留在十年前。
妖与人无法互相理解,华不能懂吴秀心的恨,吴秀心不愿懂华的痴着。
吴秀心忽而勾起嘴角,「若是你能从今往后都不杀人。」
「我可以答应你。」华喜不形色。
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我不信。」
从此她更少在吴秀心面前现身,又过了一年,她自行鑽研出一种新的法术,专门用于立誓。
誓言以修为为媒、天道为证,一旦立下了,无论处于何种境地,就算立誓者刻意破誓,天道依旧会设法让誓言成立。
她把这个法术命名为天道枷——扣上,此生便不再为所欲为。
华伸手轻抵吴秀心手掌,灵力化作银白的光束,层层缠绕两人手腕。她一边唸出不杀之誓,一边恍惚地想着——这是她们今生第一次,堪称温柔的碰触。
不杀便不杀,她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族的死活,又能有什么损失?
此时的华忘却了天罚、忘了生死、忘了对人族的仇恨,一心一意只想看见眼前人崭露笑顏。
吴秀心真的笑了,虽然笑得僵硬,隐约却能看见十三的影子。
华心神晃漾,想起十三给她戴上花环的笑、想起河一边啃着山李一边痛哭的模样。
接下来几个月,吴秀心更是和顏悦色,甚至能忍受跟她待在同个房间里,她终于放下心,将附在吴秀心身上的法术卸下。
也许,今生还有机会。
她的希望较之蜉蝣更短命,只存在半天,在她卸下戒心后,一转头吴秀心拔剑自刎。这次她没有防备,再见时已徒留躯壳。
血海深仇无从报,唯有一死以明志。
吴秀心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再活过来,当她在林云泽的床上睁开眼,所有仇恨与血腥翻江倒海,让她瞬间清醒。
林云泽的记忆以及其他前生的回忆有些模糊,但仍能想起,却一点也不重要了。吴秀心就像从未安息过的怨灵,一得到身体,满脑子只有杀意。她挺身翻起,卓华并未像之前一样守在床边。
她用几乎要将门击碎的力道推开对面房门,客房里也空无一人。她衝下楼,终于见到卓华正端正地跪坐在沙发上。卓华的表情十分冷静,但其实就连盛怒之下的吴秀心也能从眼神看出她因一夜不安而焦躁不已。
吴秀心才不在乎,她衝上前,猛力将妖族扑倒,双手虎口压在对方咽喉,用尽全力锁死。
然后她又想到,这么做根本没用,卓华用灵力修补化形的损伤,也不过是几秒内的事。她仍执着着不肯松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咬牙使力。
有时做一件事的原因不在于达成目的,而是必须做出行为本身。
好教满腹怨恨不至于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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