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镜暝雪峰(7)(2 / 2)
白天的时候,他死要面子,不肯放下任何一件化妆品,但心里早就后悔了。
他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放在超大号手提行李箱里简直又重又勒手。
刚才他趁着洗漱悄悄整理了一下,把不那么重要的挑了出来,装进塑料袋里,就等着找个机会扔出去。
现在所有人都在客厅,可不是方便了他行动吗?
薛今是小心翼翼推开别墅大门,回头看了眼被玄关装饰挡住的客厅角落,得意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山中夜晚骤降的温度就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打喷嚏。
他还记得要偷偷行动,怕被嘉宾们发现不对,赶紧带上大门,快步走到一边,才把这个喷嚏打出来。
远处的树影晃了晃,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绿化带中。
薛今是警惕地往过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立刻拎着塑料袋前往他下午做游戏时换衣服的地方。
那里是他精心挑选的位置,到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他化妆品少了,他也可以说是做完游戏太累忘了带上。
薛今是急匆匆走进夜色中,没有
注意到,就在刚才那片绿化带里,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
池轻舟带着两位朋友走到小路边,给他们一人搬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让他们坐下说话。
邢霜栈拦住同样要往石头上坐的池轻舟,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下。
池轻舟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邢霜栈轻描淡写地回答:“石头上凉,你坐着会不舒服。”
池轻舟哦了一声,很轻易地相信了这个理由,冲邢霜栈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邢霜栈箍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笑起来。
洛听在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说实话,他们几个朋友都觉得邢肃这人很讨厌。
明明舟舟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开心,偏偏要为这个家伙劳心劳力,他们能看得惯才怪了。
池轻舟注意到洛听的动作,却不知道他在针对邢霜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叮嘱他对新朋友友善一点儿。
洛听:“……”
他满脸无奈地摊了摊手。
看明白洛听动作的罗淮玉咧了咧嘴角,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
邢霜栈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能做海王的,除了优秀的端水大师,还有能暴力镇压所有鱼的一方霸主。”
真·海中大王。
池轻舟迷茫地看了看他,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顿时不高兴地狠狠踩了他几脚。
邢霜栈笑叹一声,看了眼略有几分震惊的洛听和罗淮玉,抱紧池轻舟,不再说话。
池轻舟哼了一声,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询问洛听和罗淮玉:“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碰见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洛听先开了口:“这事儿……我也有点儿搞不清楚。”
洛听是今天下午五点多,在镜暝山山脚撞见罗淮玉的。
罗淮玉和一般起尸的那些行尸不同,他生前是玄术师,做过不少善事,又死得极冤,死后一口怨气不散,一起尸就不怎么惧怕阳光。
虽然他现在还是最低等的行尸,没有成为僵,但实力并不弱于僵尸。
阳光只是会让他感觉到不适,并不会彻底限制他的行动力。他只需要避开正午时分,就能在拥有大片树荫的山林中自由行进。
洛听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在下午赶了好几个小时的路。
洛听说:“我当时正在盛一杭走失的那片地方转悠,突然发现附近有股和盛一杭相似的微弱气息,想着可能是盛一杭回来了,就赶紧找了过去。”
说白了,就是洛听对盛一杭失踪这事还不死心,没等池轻舟到邵丘市,又跑到盛一杭失踪的地方去寻找线索,结果意外撞上了刚赶过去的罗淮玉。
罗淮玉是一具行尸,恰好在洛听能够交流的范围内,他就上去询问罗淮玉有没有见过盛一杭。
理由也很简单,罗淮玉身上有盛一杭的死气,他怀疑罗淮玉
短时间内接触过盛一杭。()
洛听当时还挺纳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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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赶尸匠也有十几年了,就没见过他这种情况。”
一般而言,行尸身上只会有自己的死气,但罗淮玉身上却混杂着盛一杭的,也难怪洛听误会他和盛一杭接触过。
结果罗淮玉的回答大大出乎洛听的预料。
池轻舟眨了眨眼:“什么回答?”
罗淮玉看了洛听一眼,突然出声:“我和他说我是被盛一杭害死的,正在寻找仇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盛一杭的气息,就问他和盛一杭是什么关系。”
罗淮玉其实也差不多。
他本来是准备去找池轻舟的,谁知道半路上突然感受到盛一杭的气息,稍微犹豫了下,就掉头前往镜暝山。
他想复仇。
对他而言,没什么比复仇更重要。
池轻舟回头看他。
他面部僵硬的肌肉稍微动了动,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是恨盛一杭的,不仅仅是因为盛一杭害死了他。
“我家里其实很普通。”罗淮玉说,“虽然稍微有点儿小钱,但我爸妈妹妹都是普通人,祖上也没出过什么玄术师,我算是个意外。”
池轻舟:“可阿瑶说,你之前是玄术协会的成员?”
罗淮玉坦然道:“对,我是。但我属于天赋不错,被破格收入门下的那种。”他艰难地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我和协会力捧的天才沈问枢实力差不多,但沈问枢是长老的亲传徒弟,我就只是个记名弟子。”
池轻舟了然。
玄术协会被一群老古董把持在手中,这都建国几十年了,他们还格外讲究血脉派系之类的东西。
凡是非玄术家族出身的,在他们眼里,天赋再高也不过尔尔;
凡是没有师从大派系的,在他们眼里,都属于不堪一击的野路子。
他们既害怕被时代抛下,又不愿意放低姿态,死守着他们所谓的“礼仪”,结果就出现了很多类似罗淮玉这样的“记名弟子”。
正是因此,罗淮玉虽然承蒙玄术协会教导,对玄协却没有多少好感。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其实我原本有机会做亲传徒弟,不过我爸妈和我都拒绝了。”
那时候他还小,玄协的长老们看不上他家里人都是普通人,想把他带回协会教导。
但罗家夫妇觉得小孩子不能不上学,国家也有义务教育的规定,坚持要让罗淮玉上学,就惹怒了那群觉得上学没什么用的老古董。
自此之后,他就被玄协边缘化了。
他得到的教导、分到的资源永远是同龄人中最少的,如果不是他天赋确实够高,根本不可能与沈问枢打个平手。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罗淮玉扬起下巴:“我高考成绩还不错,上的同大建筑系,后来考到隔壁交大读研。”
池轻舟哇了一声,赞赏地鼓了鼓掌
() 。
连洛听都愣了下,看罗淮玉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洛听道:“那你的天赋和才华都不差。”
罗淮玉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脸色缓了缓,轻声道:“你也挺厉害的。”
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就软化不少,池轻舟左右看了看,问洛听:“那阿听,你是怎么回答阿玉的?”
洛听耸耸肩:“我那时候不知道他的事情,就和他说,盛一杭勉强算是我的客户。”
这回答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池轻舟有点儿疑惑,没理解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罗淮玉清清嗓子,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当时情绪挺暴躁的,他那么一说,我就问他,那盛一杭哪儿去了?他和我说盛一杭走丢了,可能是被人偷走了,我觉得很离谱,以为他在骗我。”
洛听也不怎么好意思地说:“我也以为他在骗我。他生前是个玄术师,盛一杭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我以为他是故意找茬,见他不依不饶的,就也……有点上头了。”
池轻舟恍然大悟。
这还真是个误会。
洛听从未见过能杀死玄术师的普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罗淮玉在说谎;
罗淮玉在洛听身上感受到了盛一杭的死气,以为洛听这两天还和盛一杭呆在一起,不肯说出盛一杭下落是在包庇盛一杭,却没想到盛一杭真的被人偷走了;
严重的刻板印象给他们造成了误导,再加上邢霜栈外泄的力量能够挑动负面的情绪,两人脑子一热,就这么打起来了。
池轻舟想到这里,很是震惊:“你们从五点多一直打到刚才?这打了有快两个小时了吧!”
洛听和罗淮玉纷纷低下头,更加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们一开始真的没想过下死手,虽然打得热闹,但还是有分寸的。
到了后来,他们才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净往对方弱点上招呼。
好在池轻舟赶来的及时,不然会造成什么后果还难说。
罗淮玉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声说:“其实今天下午我路过越溪岭,看到几个姑娘正在看你们的直播,就停下来等了你一会儿。如果你早半个小时到达,应该能和我撞上。”
但是很不巧,今天白天的时候薛今是死要面子,不肯放弃化妆品,硬是在途中拖延了很长时间,导致节目组比计划中晚了四十多分钟到达。
罗淮玉:“我急着找盛一杭复仇,只在越溪岭等了不到一刻钟,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没机会和洛听打起来。
如果没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搅动大墓外泄的力量,导致一部分鬼气和死气被镜暝山中的瘴气同化,邢霜栈再无法回收。
池轻舟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的影子在脚下轻轻摇晃着,另一半灵魂缓缓浮上来,睁开了血色的双瞳。
邢霜栈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碍事,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力量,别生气。
”
池轻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想回答。
他看向罗淮玉,仔细问道:“你说盛一杭害死了你,能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吗?”
罗淮玉顿了下,眼中充斥着仇恨,安静好半晌,才缓缓点了下头。
“我本来也是想请你帮忙的。”
他之前就告诉池轻舟,他恨盛一杭,不只是因为盛一杭害死了他。
就像他的父母是普通人一样,盛一杭的爷爷虽然是玄术师,父母却都是普通人。
盛一杭没有继承爷爷的天赋,因此一直很羡慕他能成为玄术师。
罗淮玉知道发小的心思,说过很多次玄术师并没有高人一等,可盛一杭完全没听进去,还恨上了他。
连带着,他家里人也成了盛一杭憎恨的对象。
罗淮玉说:“明明我爸妈对他很好。”
他们两家父母很早就认识,因为盛一杭父母总是很忙,他家里就经常帮忙照顾盛一杭。
从幼儿园开始,盛一杭就像他家的第三个孩子,学习生活都是他爸妈在管。
盛一杭惹事了,是他爸帮忙处理;
开家长会,盛家父母没空去,是他妈妈帮着开;
盛一杭初中时成绩一般,辅导班是他爸帮忙挑的,老师要求的课外作业也是他爸盯着做;
高中时盛一杭没地方吃饭,他妈妈就叫盛一杭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他妹妹也对盛一杭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盛一杭带一份……
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没有得到盛一杭一丁点感激。
罗淮玉握紧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在盛一杭对我动手前,大概有半年时间,我突然无法再分辨他的面相,他的命运变得一片模糊。”
“那时我还以为是我要遇到什么麻烦,他可能会被我连累,就想办法找了个远离魔都的项目,免得给他带来灾难。”
然而他完全猜错了。
不是盛一杭会被他牵连,是盛一杭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准备对他下手了。
罗淮玉沉声说:“一个多月前,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家里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他感到非常害怕。”
罗淮玉还以为自己的猜测成真了,又是惊怒又是愧疚,交接了下手头工作,连夜赶往魔都。
盛一杭去车站接他,他一出站,就发现对方瘦了一大圈。
盛一杭满脸的萎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一惊一乍地跳起来。
罗淮玉顿时心疼不已。
那时候他就想,发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就是拼上命,也一定要把发小家里那个东西处理掉。
两人没有回盛一杭家,租了个短租房做准备。
等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临出门前,他特意叮嘱盛一杭不要跟去,万一那东西太凶,他不一定能保住对方。
盛一杭沉默了很久才答应下来。
他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罗淮玉,说罗淮玉看起来很累,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再去。
罗淮玉根本不知道那杯水里加了东西,还为发小的细心感动,然而他喝下那杯水没多久,就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原来,水里加了盛一杭利用职务便利偷来的药剂。
这种药剂生效速度极快,几乎是在几十秒内就彻底断绝了罗淮玉的生机。
“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我的灵魂被困在身体里,意外恢复意识,才知道原因。”
罗淮玉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泛着血光。
他嘲讽地扬了扬嘴角,“他说他不服,质问我,凭什么我能成为玄术师,他就不能?凭什么我能在学习玄术的同时还考上研究生,而他却只能做着最普通的工作?”
“他说他恨我和我的家人瞧不起他,总是居高临下地给他施舍,那种怜悯让他觉得恶心。”
“他说他忍不下去了。我是第一个,我爸妈和妹妹也会为这么多年的轻视付出代价。”
罗淮玉浑身怨恨滔天而起,震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嗓音愈发沙哑。
“我起尸之后,顶着太阳,拼了命从魔都赶回来,想要保护我的家人。”
“但我慢了一步。”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浑身都是钝器割出来的伤口。”
他的瞳孔渐渐被血色覆盖,一字一顿,恨入骨髓。
“那个畜生说我在他手上,想让我活着,我爸妈妹妹就必须用血写所谓的认错书。”
“我爸妈和妹妹为了保护我,自己割开了那些伤口,沾着自己的血,为莫须有的罪名认错。”
“他们写满了整个客厅的地板和墙面,那个畜生就在一边看着,直到他们都失血过多死去,他才和另一个人一起离开。”
罗淮玉声音放轻,却满含坚定。
“我要复仇,我要他让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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