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君 忘情(1 / 2)
徐夫人回到长房,听里间俞鼐之妻赵夫人正跟人没口子的称赞杨仪。
这些女眷,先前只是多闻其名,未免还有些疑心疑神,不知是怎样怪诞难处的女子。
不料见了面,才发觉犹如清风明月,谈吐和气,举止大方,那种落落自在,令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实在难得。
而且,虽然医术出神入化,地位尊崇,有官职有爵位且得人心,她却丝毫骄矜之意都没有,怎不叫人打心里喜欢、钦敬。
除了身子骨弱些,真真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了。
但偏是这身体不好的毛病儿,却更叫人心疼,多生出几分亲近怜惜来。
赵夫人道:“先前大老爷说,将来咱们胜哥儿长大了,必也会有一番大作为,我们当时还笑大老爷又说谎话给孩子听,胜哥儿是个女孩儿,就算能干,又有什么大作为了?如今看着永安侯,可见大老爷的话,并非是谎,未必没有那一天呢。”
胜哥儿是俞太息跟林氏的女儿,林氏在外听着,抿嘴一笑。
冷氏在旁说道:“嫂子以后可要好生教养胜哥儿了,焉知将来会不会也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呢,如今有了永安侯珠玉在前,谁敢说就不成?”
林氏谨慎,便小声道:“太太只是说笑而已,你可不要跟着起哄。”
徐夫人听到众人都众口一词地在赞扬,若是放在先前,非得进去跟着附和几句。
可是现在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搭理两个少奶奶的话。
到了里间,勉强坐了会儿,就推说有事回来了。
徐夫人喝了半杯茶,定了定神,俞星臣自外进来拜见。
身旁的丫鬟们见状,便悄而无声地退了下去。
“永安侯回去了?”徐夫人和颜悦色地问。
俞星臣道:“是,先前上车去了。”
徐夫人微微颔首:“我听闻以前,永安侯常常地往巡检司去,你必定跟她很熟悉?彼此有些交情吗?”
俞星臣听到“交情”,略觉诧异:“之前是因为一些案子,常常要劳烦她,何况府里跟杨家也是有些来往的,彼此自然不陌生。”
徐夫人沉默片刻:“对了,她定下的是……扈远侯府的薛十七郎,这薛放也是巡检司的人……他们两个……”
俞星臣心中的弦不觉绷紧了些,抬眸看向徐夫人。
徐夫人斟酌用词:“他们两个是……先相识的呢,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俞星臣此刻隐约已经猜到了母亲的用意。
“此是他们两家的事,儿子并不很清楚。”俞星臣垂首回答。
其实他当然最清楚不过了,他简直一路见证了那两个人从懵懂未开到情深如许。
这也不知是缘,还是孽。
徐夫人道:“我想的是,永安侯虽说名声赫赫,但……你想想看,她是本朝第一个女官,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也难得那扈远侯府不在意那些口舌之类……兴许是因为他们是武将府邸吧……”
俞星臣深呼吸:“母亲想说什么?”
徐夫人先笑了笑,道:“你啊,向来沉稳,按理说凡事都不用我们操心,只是,今日见了永安侯,大太太她们那边也都称赞不已,只不过呢,这样的人物,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是好的,可是却未必是好的、妻室。”
俞星臣本来打定主意,不用把此事说开,含糊过去就行了。
可听徐夫人说了这句,他不由地问:“母亲为何会这样认为?”
徐夫人脸色微变,竟然追问,这可不是他的性子。
勉强笑说:“你难道忘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如……似我们这样的人家,娶妻只娶贤,宁肯平平淡淡些就行了。太过出风头了,反而未必是好事。”
此刻俞星臣心中想起的,是前世的杨仪。
那时候的她,应该就是徐夫人口中“平平淡淡的贤妻”,不出风头,甚至平淡低调的让人容易“忽略”。
他喜欢那样的杨仪吗?至少他并不讨厌。
但更多的,是身为夫妻,那习以为常的“习惯”。
可是这一世的杨仪,脱去身上韬光隐晦的伪装跟克制,散发出光芒的杨仪,才是让他……欲罢不能的。
但此刻听了徐夫人所说,俞星臣真想回到上一世,把那个“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自己掐死。
俞星臣定神:“母亲何必说这话,她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难道还担心儿子会如何吗。”
徐夫人见俞星臣说破了,才望着他道:“你……总不会真的喜欢、永安侯吧?”
俞星臣感觉自己真如初十四所说,越来越“弱不禁风”了。
徐夫人这么简单一句话,对他而言,却仿佛尖锐的什么针刺,一下子戳破他心头那个薄薄一层的防护,疼的叫人忍不住要缩起来。
他还没有回答,但这瞬息间的沉默,已经让徐夫人知道了那个答案。
徐夫人盯着俞星臣,惊讶的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你怎么会……”
这个儿子从小就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个,四平八稳,克己复礼,人人称赞,以他的性子,本来只会对永安侯这种搅动风云的女子“敬而远之”。
之前隐约察觉俞星臣对待杨仪态度不太对、又加冷氏的话提醒,徐夫人才“多心”,思忖之后,想要试探问问。
方才开口的时候,还觉着自己必是杞人忧天。
没想到竟然!
“母亲不必如此,”俞星臣却镇定多了:“儿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母亲也不必挂怀此事。”
“你这是什么话……”徐夫人站起身来,走到俞星臣身旁,她放低了声音:“你跟我说实话,你向来一直不肯议亲,是不是因为她?”
俞星臣回答:“不是。”
“那是为何?”
俞星臣沉默。
“星臣!”
“既然母亲不放心,那……”俞星臣吁了口气:“大不了……只要是母亲看中了的人,不管是谁我都答应。”
徐夫人心头猛颤:“什么?”
“不管母亲看中了哪家女子,我都会答应成亲。”俞星臣的语气极为平静,道:“这样您该放心了吧。”
正在这时,外头丫鬟道:“二老爷回来了。”
徐夫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见俞鼎从外进门。
俞鼎瞧见徐夫人跟俞星臣站在一块儿,随口问道:“什么事?”
徐夫人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呃,没什么,是在问他巡检司的事。”
俞鼎毫无疑心,道:“他好不容易回来的早,做什么又问这些公务。”扫了一眼俞星臣,自己上前坐了。
徐夫人抿唇,挪动发僵的双脚,回去木然落座。
俞星臣道:“若是母亲没有事,我就先退下了。”
没等徐夫人开口,俞鼎道:“你忙什么,我也几天没好生跟你说说话了。”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
俞星臣欲言又止,只得先过去落座。
丫鬟送了茶进来,俞鼎吃了半口,笑道:“大老爷真是,办事毫无顾忌,猛然就把永安侯请回家里来。打人一个冷不防。”
徐夫人强笑:“是啊,我们都没想到的。”
俞鼎道:“不过这样也好,永安侯原本就对咱们家里有救命之恩,本就该多亲近些,你可知道最近京内想结识她的有多少?”
假如杨仪只是被封了侯爵,顶多算是京内新贵,那些累世簪缨的王公大臣之家,未必就稀罕亲近。
但她却是个实打实的神医,之前本就名声在外,又经过了疫症、以及跟鄂极国的擂台等事情,如今在京内,名声跟活菩萨已经差不多少了。
尤其那些世代公卿之家,谁家没有个老祖宗小祖宗、没有个头疼脑热无法可想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真到了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步,谁不愿意有个菩萨救命呢。
所以俞鼎会这么说。
徐夫人听得有几分尴尬,频频看俞星臣,见他只是垂首聆听。
俞鼎看向俞星臣:“之前你说她不错,我还曾经有些非议,现在看来确实是我眼界狭窄,这永安侯确实难得。”
徐夫人脸色更为窘然,便忙打岔笑道:“才说星臣好不容易早些回来,父子两个不好生说些话,怎么只管提永安侯呢。”
俞鼎才笑道:“一时忘情而已。”
忘情,这个词用的妙。
徐夫人惊心而无奈。
俞鼎的性格从来稳重,如今却为了杨仪这么情绪外露,也难怪俞星臣竟然……
她看向俞星臣,想着他方才的那句话,奇怪的是,她一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她从俞星臣那句决然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自暴自弃”。
俞星臣出了太太房中,本是要回巡检司。
突然想起薛放兴许还在那里,他已经看足了薛放那得意的脸色,平时也就罢了,今日他不想再去多瞧一眼。
回到自己的书房,心中着实忧闷。
思来想去,把灵枢叫进来:“去拿一壶好酒。”
入夜。
扈远侯府。
启程在即,薛放难得地陪着扈远侯跟艾崇志、艾静纶吃了饭。
艾崇志便开始叮嘱他去北边要注意的事项,其实这两日他已经搜肠刮肚,把自己能记得的都告诉了薛放,不过还是不放心而已。
见薛放似听非听的,艾崇志指着扈远侯道:“你别不当回事,你看你父亲……他的腿就是在北边落下的病根,差点儿就残疾了。”
扈远侯听到这里一笑道:“为何又说我?”
薛放也道:“杨仪都给他治好了。”
艾崇志道:“得亏是有个永安侯,若是没有呢?得多受好些苦楚呢。”
扈远侯叹息:“也罢。”
薛放笑道:“好了,我的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我累了,去歇着。”他起身要走,旁边艾静纶忙站起来,跟一条尾巴似的追了上去。
身后屋内,艾崇志望着薛放离开,便跟扈远侯道:“我真不放心,皇上也太狠心了,老大已经折在了那里,如今竟又挑十七去。”
还有不好听的话,他可不想说出来,免得人伤感。
扈远侯道:“我岂不知道?可这是没法子的事,既然朝廷看上了他,北境又需要这么一个人,我也只能放手了。”说这话之时,扈远侯的面上透出一点悲凉之色。
艾崇志张了张嘴。
他们都是上过杀场近过生死的人,知道没必要在这时候说些虚假不实安慰之词,因为没用。
一旦上了阵,那只有一句话:生死各安天命。
艾崇志耷拉了头。
片刻,扈远侯打破了沉默,道:“我看,你还是把静纶带回去,别在这京内混了,起初在国子监倒也使得,如今又去了步兵衙门,你难道想叫他以后也走这条路?”
艾崇志怔了怔,笑道:“不会,他跟十七不一样,只叫他在文职上历练历练就罢了。”
扈远侯本还要再说两句,但人家是上京来谋差使,又是在他府里,若他说的过多反而如泼冷水似的,何况如今他也没心思考虑别的,于是打住。
那边,艾静纶一路追着薛放。
薛放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艾静纶惶惶然道:“十七哥,我、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北边。”
薛放一惊非同小可:“什么?你趁早别胡说!你以为那是去游山玩水?”
“我当然知道那是去打仗。”艾静纶一本正经道:“我不怕,何况是跟着十七哥,必定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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