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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 5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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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一阵战慄,也就是说,设阵者,那位盘据在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

我不可抑制的感到悲伤和困惑,是什么缘故,让城西南废商业区的傢伙如此不顾一切的来到瓜子山,阻挠三叔,甚至连对我父亲也毫不客气?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是谁?

闷油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近似沉重的叹息。

「…不值得。」我听见闷油瓶很轻很轻的说道。

我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

「不值得?你觉得他所付出的一切不值得?」我微微挑眉,反问道:「…但是这世界又有什么值得?」

闷油瓶很快的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腔。

我略带苦涩的解释道:「…你自己也说,浮生若梦,不是吗?就像一场梦,我们最后都要死,什么也带不走,怎么会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的呢?」

谁都会死,这件事情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

我曾经如此厌恶,如此排斥这样的想法,想尽一切方法彷彿要帮生命赋予意义,说服自己,解子扬短短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但是,事实是,生的意义就是死,仅仅是死,就像那些无头尸体,就像屠宰场的猪,就像解子扬。

就像我。

「…为什么讲得好像一定要得到什么似的?」

我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闷油瓶正以锐利的眼神回望着我:「因为有价值,才愿意生存。你这样的动机,只不过想拥有片面的回报而已。」

「喔?」那又怎么样?我冷笑了一声,带了点嘲讽:「不然您的高见是?」

「无所谓有没有意义。生存本身难道没有价值?」闷油瓶淡定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眼中:「死之前,有活过,其实就够了。」

我仓皇的挪开视线,那样坦然的眼神,我无力承受。

只要有活过,就以然足够吗?闷油瓶,我实在无法判定这样的思考,究竟是正面乐观,或是悲观消极。

「…可是我累了,这样去过一辈子,我没有力气了。有时候就会悲观的想着:一辈子啊,那真是太辛苦了,意义何在?」我木然的说道,知道自己的嘴唇在颤抖。

闷油瓶凝视了我一阵子,缓缓开口,很慢的,很轻的。

「但是,吴邪,你连一辈子都还没过完啊。」

我不禁笑了,有些虚弱的答道:「对啊…」

你说对了,闷油瓶,我啊,连一辈子都还没过完呢…活得不够久的人,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但是胖子也说了,只要感受到了,那样的情绪,就真实而不容质疑,不是吗?

「…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一件事情?」我轻轻问道,自从我看到他的病歷,我这个疑问便存在我的心里:「你曾经经歷过吗?某些早晨,你睁开眼睛,然后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甚至什么都不想做…你,知道那样的感觉吗?」

闷油瓶没有说话,但很轻的,他点了点头。

「在那样灰暗的早晨,你…都怎么说服自己?」

怎么说服自己,要活下去?

闷油瓶扯了一下嘴角,摇摇头,没说话。

我本来就不期望他会给我回应,所以我移开了视线,学着他望向天花板,彷彿天花板能给我答案。

出乎意料的,他竟回答了。

「…这并不是一件你可以…彻底解决,一劳永逸的找到那唯一正解的事情。」

「我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瞭解,你是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

「如果问我的话。我,强迫自己只去看部分的事实。」闷油瓶的声音极度低沉,缓缓说道:「只专注在部分的事实上,只想着该怎么好好处理其中一件事,处理完了,再去想下一件。绝不要一次妄想顾及所有的面象,那不可能。慢慢的,就又可以开始做事了,能够接受…生存下去。」

「…这样啊。」

果然,不适用于我呢。

我渐渐开始怀疑某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终究有一些关口,很难过。每个人的关口不一样,但是不管阅歷多丰富,不管个性多老成,终究会有那么一个点,碰上的时候,难过,真难过。

闷油瓶所感到困惑的,是关于自身存在与否。而我,则是在单纯的活着这件事上痛苦的挣扎着。我们的难关看起来很类似,但本质上却完全不同。

或许闷油瓶从来就不会对「活着与否」感到犹豫,他并不是这种人。

只是,就这么活着了,然后呢?

然后,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遍地缺乏活着的实感……这样难道真的比较好?

「小哥…」我微微歪着头,轻声问道:「你觉得…人不要死会不会比较快乐?长生不死…会不会比较幸福?」

像我这种没有勇气面对明天的人,长生不死是一个恐怖的概念。但是如果谁都不要死呢?如果谁都不会死呢?如果胖葵、解子扬、我爷爷、英雄山的老海…随便任何一个人,谁都没有死呢?这世界会不会比较好?毕竟,再也不会有谁失去了谁。

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荒谬不经的想法,简直是三岁小孩在讲梦话,要是谁都不死的话,开玩笑,地球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间、食物、水、氧气去供应那么庞大的人口?说不定连阳光都不够分配。

但是,我却忍不住这么问闷油瓶。在这瓜子山尸洞里,似乎有着一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魔幻气氛。

「这…看你怎么定义『长生不死』。」闷油瓶淡淡的说道:「但是,简单来说,不会。只要活着,就不容易幸福。」

「我想也是。」

我笑了,有一点哀伤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闷油瓶淡定说出的这句话,带了多少的无奈,多少的痛苦。

不过我看到了,闷油瓶的嘴唇微微一动,没有发出声音,我却读懂了。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註)

我蹙起了眉,问道:「你觉得,你没有作为一个人的资格吗?」

「不…」

闷油瓶墨色的眼眸在我的身上停留,离开。

「…但是我也实在不能算是个人。」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毫无理由的慌了起来,什么叫做他不算个人?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是在我有机会开口询问之前,闷油瓶突然神色一凛,右手一挥,要我不要说话。

刚刚我们只顾着讲话,我并没有留意傀到哪里去了。现在傀再度凭空出现,背着我,似乎迅速的向闷油瓶传达着什么。

只见闷油瓶的脸色变的非常凝重,他大步朝桌子的方向走去,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枪,确认弹药充足,然后收进怀里。

「吴邪,你在这里等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紧张了起来,追问道。

「有人闯进尸洞,我去看看。」闷油瓶很平静,好像在说,喔,我去便利店买包方便麵一样平常。

「我跟你去?」

「最好不要。」

我看着他,心里很担心,但是话语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别担心,若是你三叔,我会尽量避开,不会跟他动手。」闷油瓶补上一句,便要打开机关,走出房间。

「等等…」

我一急,连忙揪住闷油瓶的衣角,闷油瓶被我这么一拉,居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很耐心的看着我,等着我说什么。

被他这么一看,我原本想说的全说不出口了,脑中一片空白,手上抓着的衣角也慌忙松开:「啊,没有…抱歉…」

他也没有多问,只朝我肩上一拍:「在这等我。」

看着他和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看着大门的机关缓缓关上,看着空无一人的石造空间,我这才想起来,我刚才想说什么。

闷油瓶,一切小心。

註:太宰治『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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