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2 / 2)
姜云沧形状锐利的眼柔和起来,慢慢地,慢慢地靠着扶手靠向她,声音低下来:“好,我慢点吃。”
他随手又撕了一块糕,这次果然吃得慢了许多,黄纪彦笑着说道:“要想云哥听话,果然还得阿姐才行。”
他从小对此便深有体会,姜云沧脾气大主意拿得准,旁人的劝是一个字不听的,唯独姜知意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从来都没有二话。
姜云沧笑着没有应他,只慢慢嚼着糕,半晌,指了指早已看了多时的镇纸:“这是什么?”
“我给阿姐的生辰礼,”黄纪彦索性把另外两个锦盒也打开来,“阿姐,你看看喜不喜欢?”
长条盒子里装着一支白玉笔,方盒子里是墨玉砚。白玉笔用白玉做成笔管,顶端用细金链坠着一枚红碧玺的粽子,墨玉砚台在墨眼处是白的,顺着形状雕刻一枚小小的粽子,玲珑可爱。
姜知意恍然大悟,笔、砚、镇纸原来是一套,都是玉质,都雕着粽子,尺寸都不大,既可以用,也可以摆在案头赏玩,没想到黄纪彦竟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喜欢。”姜知意手指碰了碰红碧玺粽子,细金链一动,小粽子跟着晃起来,日光一照,娇红剔透的,“阿彦好巧的心思。”
黄纪彦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每年我都想着这事,提前很久就开始找料子,琢磨着做成什么样子才好,又要去找手艺最好的工匠,不过只要阿姐喜欢,这都不算什么。”
啪,啪,姜云沧吃完了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今年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意意不会怪我吧?”
未出阁时每年的生辰,姜云沧都会给她准备礼物,而且从不会假手别人。亲手猎的白狐,选最好的狐腋给她做一件裘衣,亲自挑选的玉石,亲手打磨成发簪,有一年她在学制香,姜云沧甚至还向谢洹要了古时禁中秘方,亲手给她制了一匣子香。
姜知意轻声道:“哥哥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姜云沧大笑起来,得意地冲黄纪彦抬抬下巴:“听见没有?我的才是最好的。”
“我不跟你争,”黄纪彦道,“你们是亲兄妹,肯定是你最明白阿姐喜欢什么,我也抢不过你呀!”
姜云沧顿了顿,笑意淡下去,岔开了话题:“意意,你的东西都拉回来了,我让轻罗盯着,先在外头整理一遍洗洗干净,到时候再拿进来,嫁妆那些东西,你得空看看,别让他们给克扣了。”
姜知意倒不担心这点,沈浮虽然薄情冷淡,但在钱财方面从不曾克扣她,俸禄和火耗之类的都是刚一拿到便由账房向她报账交割,田亩之类的收益也归她管,并不许赵氏插手。
赵氏曾闹过无数次想要管账,都被他弹压下去,甚至赵氏每个月的月例开销也都是沈浮亲自拨给,从钱上卡死了,免得她折腾。
她嫁妆多,当年十里红妆送去左相府,单是家具被褥等物就装满了几间屋,但除了按照习俗必须由女家添置的东西之外,其他都是沈浮事先安置好的,便是她嫁妆里那些田庄、店铺的收益,沈浮也从不插手,全权由她支配。
刚成亲时她不太了解赵氏的为人,还想竭力侍奉,赵氏便趁机问她要钱要东西,沈浮知道后,也全都讨回来给她,又让人盯死了,再没给过赵氏机会。
只是这些话,也不必再说。姜知意点点头:“好,待会儿我对一对。”
“我帮阿姐。”黄纪彦连忙说道。
“行了,这些事你懂吗?尽瞎掺和。”姜云沧一把拉过他,“你不是说想去军中吗?让我考考看你的本事怎么样了。”
黄家祖上也是武将,从黄纪彦的父亲辈才改了走科举,不过家里上过战场的老人还有不少,是以黄纪彦从小耳濡目染,武艺也从不曾落下,当下笑道:“我那点子功夫,不够云哥看的。”
姜云沧道:“够不够的,试了才知道。”
他扯着黄纪彦往外走:“走吧,让意意歇歇,别吵她了。”
黄纪彦也只得跟上,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云哥这次回来能待多久,什么时候回西州?”
“我不回去了。”
姜知意吃了一惊,抬头时,姜云沧正回过头来看着她:“我已经禀奏过陛下,我想留在京中。”
嘉荫堂中。
谢洹道:“云沧昨日跟朕说,想留在盛京,不回西州了。朕还没有想好。”
沈浮知道姜云沧为什么想留下,他是不放心姜知意,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死生未卜。这几天几次交锋,他大概也能摸出姜云沧的脾气,大约此事不出个结果,他是绝不会回去的。
于私而论,姜云沧是个好兄长,有他守着,无论孩子留不留得住,姜知意必能平安,但于公而论,西州离不开姜云沧。“姜云沧留在西州,比留在京中更有用。”
谢洹心里也明白这点。西州位置重要,东边挨着易安,西边与坨坨相邻,北边一带山水,更是雍朝的国门。易安还好说,谢勿疑如今在京中,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异动,但自雍朝建国以来,坨坨始终都是边境上的心腹大患。
坨坨人骁勇残暴,两军交战时从不留俘虏,抓到便直接杀死,更是时常越境抢掠,掳劫妇女,放火烧城,令人防不胜防。
以往西州的边将总被他们折腾得苦不堪言,但姜云沧不同,他十几岁从军后便屡次与坨坨人交手,对坨坨人的习性十分了解,而且他血性悍勇,并不像惯例那样侧重于防御,而是善用奇兵,几次在意想不到之时率领轻骑突入坨坨,杀了便走,最远的一次甚至杀进王城附近,诛了坨坨一个王爷,因此在坨坨提起姜云沧的名字,没几个不害怕的。
有姜云沧在,边境这一块才能安稳无虞。
“姜侯沉稳,姜云沧悍勇,他们父子配合得十分顺手,若是贸然换人,只怕于边事不利。”沈浮道。
谢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朝中没有比姜云沧更能压制坨坨的将领,也没有比他更能与姜遂配合默契的,西州离不开姜云沧,可若是强行要他回去,他放心不下姜知意,亦是不能安心的。
谢洹不觉叹口气:“浮光啊,你这回,真是给朕出了个大难题。”
沈浮哑口无言。在此时乍然想起姜知意,心里撕着扯着,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听见谢洹道:“此事是你对不住人家,好好给人赔个不是,最起码,得让云沧心里这口气消了才行。”
是你对不住人家。沈浮低着头,的确是他对不起她,他无话可说,无从辩解。
谢洹抬眼,看见他红肿渗血的眼,苍白憔悴的脸,昔日名满盛京的谪仙沈郎,如今形销骨立,竟有了几分森森鬼气,谢洹心里有些不忍:“今儿就别忙着公事了,你回去歇歇,顺便琢磨琢磨,怎么把这事解决了。去吧。”
沈浮出来时看看日色,还不到正午,天还长得很,平常这时候,他是绝不会回去的,然而今天,他决定回去。
她已经走了。她不在家里,没什么可让他抗拒矛盾,让他一边想回,一边又痛恨自己的软弱,从不肯早回的。
她已经不在了。她的东西也都搬走了,如今那里空荡荡的,正适合他这个孤魂野鬼。
“回府。”沈浮吩咐道。
轿子走得很快,但沈浮还嫌不够快,时不时催促一声。
心底迫切着,他想看看消失了她所有痕迹的家,到底是什么模样,心里有一种病态的执念,仿佛只有把那血淋淋的伤口撕得更狠更深,撕到彻底无法恢复,他才能相信这是事实,才能停止这种不断挣扎,不能追悔又忍不住追悔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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