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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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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

她扣紧荔夏的手,充满爱意的声音像春日下洁净清澈的融雪。

月亮慷慨地挥洒光辉,逼仄的旧室镀上灿烂银光,也像嫡弟金碧辉煌的卧房。静谧的夜色中,只有院子里那棵无患子发出簌簌的响声。

承诺,刻骨溶血。

“我们会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不知不觉,泪水洇湿了荔知的脸庞。

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出口却只剩破碎的呢喃。

寒风不知何时呼啸起来,赶走了静悄悄的月夜,眼前景物变得破碎,双生子的面孔如泡沫般消散,不知名的臭味涌进鼻子。

几乎是本能的警醒,她猛地睁开了眼,一张布满沟壑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

“……我还以为你死了。”妇人说。

戴着木枷的妇人板正倾斜的身体,那只就要落在荔知身上的手,悻悻地收了回去。

荔知扫了眼她视线所落的地方,猜到妇人本来的用意。

“婶子误会了,我只是太累才睡了一会。”

少女抖落衣袖遮住腕上的贝壳手链,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因弯起,露出无害的笑意。

见从荔知身上掏不到什么油水,贪婪的目光一边在周遭细细探查,一边像面单薄的旗帜,摇摇晃晃地飘向了队伍的前方。

一阵强劲的干风吹过,衣着单薄的荔知不由扣起肩膀。

京都的鹅毛大雪变成荒野上腾扬的雪粉,每当寒风吹起,银色的雪雾就像邪恶的游蛇,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和袖口。

“都起来吃饭了!”

一声吆喝打破死气沉沉的空气,两名役人提着装有食物的木桶朝流人走来。

一旦口粮没接住,哪怕是落在自己脚边,也会被饿急眼的流人一把抢走。

流放途中,荔知好几次看到类似的场景。

“拿好了——”

一个硬邦邦的灰白灰白的东西砸向荔知,那是一个生着霉斑的馒头,像是从哪桶泔水里找出的东西。又小又硬,还不够一个八岁孩童吃一顿。

荔知捡起落在面前的馒头,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两名役人继续像投喂牲畜那般分发着流人们的一日口粮。

包括荔知在内的流人共有三百四十人,凡是十六岁以上的都戴着二十五斤重的木枷。负责押送的长解有两名,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四到六名短解加入押送,直到和下一个城池的短解换班。

流人们的目的地根据所犯罪行各有不同,罪轻,路程就短,罪重,路程就远。

在这个过程中,死亡是合理的,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押送的衙役们不会因为出发时有三百余人,抵达时只剩七八十人便受到惩罚。

死亡,是流刑的自然“耗损”。

在役人分发食物的时候,有人想要恳求多一点食物,被毫不留情地踹倒。

有人狼吞虎咽着自己的口粮,贪婪的目光却牢牢钉在别人的口粮上。

有人用牙齿咬下一块石头样的馒头,其余的分给年幼的孩子。

荔知没有胃口,或许是因为脚底麻痹的痛意。

离京时穿的布鞋早就破了好几个洞,粗粝的砂砾磨破双足,锋利的草叶割伤脚脖,原本娇嫩的双足长出厚茧和血泡,流血的患处总不见好。

除此以外,她还面临着流人之中不怀好意的目光,前途未卜的惶恐,一旦病倒只能等死的绝望。

这对一个数月前还是千金小姐的十五岁少女来说,好比是灭顶之灾。

但她对现状并不愤怒,也不悲伤,无论是谁和她说话,都会被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吸引。

趁流人们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干粮或是长解手中的木桶,荔知撑着地面慢慢站起。

她用随手扯来的阔叶裹住干硬的馒头,悄悄走向队伍后方的唯一一辆马车。

孤零零的马车和流人远远隔开,停在空荡荡的荒野,顶上积着一层洁白的雪霁。

荔知停在马车前,曲起手指轻轻敲击车壁。

马车里没有传来回响,帘子也一动不动。

光明像是被什么驱赶,缓缓从荔知身上褪去。

虚弱的太阳仍横在山岭之巅,强势的阴影却已经砸落在谷底。

蟹青色的云雾横亘在被绿灰山峦割裂的苍穹,晦暗不明的光线散在由梅竹松纹锦帘作屏障的锦帘上,那些用金线、银线以及淡粉、草绿、石蓝、浅蓝、雪青等色丝线精心挖花盘织的花叶,在这末日般的幽暗中露出破败的颓气。

一只秀丽修长的手在这时探出帘子。色泽略微苍白,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苍白的五指拦在笔直的翠竹上,将锦帘往一旁缓缓拂去。骤起的寒风扬起地上的落雪,雪雾背后现出一张像是月中诞生的少年面孔。

月光倾泻,雪片飞舞,他周身仿佛都沐浴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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