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苗苗。」天地寂静间,我对着眼前一池荷花,不知不觉开口道。
土灵根被雷劈断后,只剩下水灵根的我,动不动就想哭,究竟怎么回事啊。我把脸埋在膝盖里,听风与竹林寂寥地吹,吹得我隐隐產生幻觉,似是有人隔着一场遥远的梦也在唤我。
「阿原。」幻觉如此亲切,甚至是苗苗的声音。
「……阿原!」
「唔!」
我霍地一抬头,发现原来那一声声呼唤竟是真的。
苗苗就在我的面前,他应该是在回府路上发现了等在门边的我,而特意折下来,人还御在剑上,飞得低低的,衣带飘扬,像是紆尊降贵的謫仙。苗苗的视线在我的眼角边停留了一会,之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
我说不出话,傻望着他。
「我……那个……」我想起自己擅自等在他洞府前的行径,颇有纠缠不休的意味,后知后觉地羞愧起来,又怕自己若是一直不说话,会错失好好道歉的时机,勉强自己囁囁挤出不像话的几个字。
打破沉默之后,有句话忽地自己脱口而出了。
「──能再见到你真好。」这是我方纔回忆过的,苗苗对我说过的话。
他怔怔一滞,随后似是也记起了我们昔日的对话,稍稍一展眉,唇角绽现出一朵笑花。笑容浅若涟漪,在更加鲜明的一丝感伤中一恍而逝。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呢?从前我听了他的话后,莫非也是这种表情吗?
当年的我因为心神大荡而几近自我放弃,聪敏的苗苗是否早在那时就看出我的妄自菲薄?事隔多年,我察觉得迟了,又觉得苗苗真不愧是他,那么久以前,就闪闪发亮。我从他身上获取过许许多多的温暖,却没想到最初的那一抹温度,直至今日都还是暖的。
在无意间淘出掩没于识海中的宝石碎片,我感到失而復得的喜悦;实则苗苗这时肯见我,也近乎是一种失而復得。我朝他盈盈一笑,一瞬之间恍如回到了往时那刻。
随着记忆中的他一齐,我伸出手,拉住他山青色的飘逸衣角,犹如捞起天边的云彩。
接着一把将他从剑上扯了下来。
苗苗的修为比我高,轻易便能闪躲开,但他直直凝视着我,神情纵容,顺势跌入我大张双手的怀中。
他的剑掉在地上,撞出鏗鏘一声。他素日那么爱惜,将灵剑收入丹田也只要一霎那,现在却静静让我抱着,任由那把银月般的宝剑孤零零落在一旁。
我抱紧怀中香气融融的苗苗,没出息地又想哭了。
他拥有香息的时日不算长,我闻着却觉得好安心,彷彿他与生俱来便应该是这样的,而我也理应要从中得到慰藉,是因为我是天乾他是地坤的关係吗?
……不对的。是因为他是苗苗的关係吧。
隔了这么多天,我非常怀念这般抬手就能碰触到彼此的距离,明明他以前也经常独自领差办事,可即使在那些时候,我也不曾感到两人间的隔阂……唔,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哭。
如果不希望再有隔阂,那我该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我深吸一口气。
「对不住!我说错了话,我知道错了。」我诚恳道歉,说得很急,还差点咬到自己。「你若还生气,就打我吧!尽情打!」
体质单薄的丹修要是被剑修全力殴打,想必会变成一场同门斗殴的鬩墙祸案,可是如果他能消气,值得的。我鼓起勇气,诚心道,为了表示不只是空口说白话,还将身上的护身法器卸下来扔到一边,玉色的坠子磕磕地滚到剑旁。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打你?」苗苗按着我的肩,要将我推开,但我低头一揽,把他搂得更紧。
「……打完之后如果可以的话,请原谅我。」我说。
「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又有什么好原谅的。」苗苗的姿势与口气都很僵硬。
他不是会赌气的性子,所以这是真话吗?那他之前的回避是为什么?我不太确定的同时,禁不住喜出望外。「既然如此、那么,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再疏远我……?」
我按捺不住,话语中透出一丝哭音。我觉得自己太卑鄙了,我一哭的话,苗苗还要怎么拒绝呢。
「……阿原好赖皮。」
「嗯。」
「阿原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错了的。」
「唉……」
苗苗松下绷紧的肩膀,认命似地,双手也虚环着我。他气恼又无奈地叹道,你才不知道。
他的神情被疏落的竹影遮了大半,我看不清,可是听出了他叹息中的亲近,一颗纠结的心便受到了宽宥,少少安定下来。
我想起栗里师兄给我的栗子们,歪着身子往旁边一探,幸好装着栗子的白瓷盅没有翻倒,糖水浸透的栗子黄润润的,看起来依旧可口。我小心翼翼拉开一个不会让自己感到孤单的距离,虔诚地递给苗苗。
「我想给你这个。今天刚煮好的,熬糖水的灵泉是破晓时舀起的,还能尝出夏月的味道哦。」我也讚扬了一番栗里师兄的无私,苗苗笑笑接过,将瓷盅又放回原位。
我刚想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他又牢牢地抱住了。
「阿原连道歉的方式都好像老妈子。」
「……怎么这么说呢。」
「虽然是老妈子,却很迟钝。幸好有栗里师兄开释。」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为什么要刻意说出来呢……」
这是我发现自己心意以来与苗苗第二次拥抱了,每一次都是友爱的方式,但我仍然心猿意马。我觉得自己该躲开,又捨不得,一边自觉居心叵测,一边又知道自己正在求和,应该顺着苗苗的举动,所以不敢挣扎。我把脸埋在他的领口处,偷吸一口鼻前的荷花香。
「常识不足我也很懊悔的……」我小声说,又道了一次歉。
苗苗这次没有调侃我,温声告诉我没关係,气息扑在我耳边,痒痒的。我驀地感到赧然,自己的香息不像他一样是好闻的花香,如现在这样,能闻见彼此的味道却给不出什么特别的,儼然是在佔人家便宜……
「抱歉。」
「为什么又道歉?」
「因为我是个土味的天乾……?」
苗苗被我的形容逗笑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他笑道。我一脸认真地一缩肩膀,试着收敛香息,可惜并没有成功,苗苗见状收起笑容,想了想,说:「嘿,阿原不管是什么味道,或者没有香息也无所谓的,都是很好的阿原哦。」
「……我自己说可能很奇怪,但有时候苗苗真的很盲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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