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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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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苗苗弯着眼睛笑出声。

「所以我才说,阿原跟其他天乾都不一样。」他双手拢住我搭着他的手,如同捧起一隻迷茫而天真的流萤,仔仔细细地呵护在掌中。

苗苗的情绪缓和了些,我观察他的神态,斟酌说道:「我不在当场,因此也不适合评论什么,但我想,世上人百百种,既有那种倨傲的天乾,也会有性情温和的天乾的。苗苗可能之前运气不好,凑巧都遇到了老鼠屎……?」

「那么老鼠也未免过多了。」苗苗不带恶意地揶揄。

「天地这么大嘛,或许有哪片神州大陆是没有老鼠的哦?」我异想天开,「或许有哪个地方,根本没人在意天乾地坤或者『普通』修士应该要有什么面貌。」因为都不普通,所以也都变得普通了。

「要真是那样,约莫也挺好的。」苗苗浅浅一扬唇,神情还是不太信服。他一晃手上那根吃完糖人剩下的木籤,顺手以灵火将木籤烧成灰烬,接着指尖随风一捻,把那抹不快的回忆也扔进风里。

我搔搔脸,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去抚拭掉他脸上那层薄薄的落寞。

「──那么,至少与我在一起时,你不必担心。我向你许诺,绝对不会像你之前遇到的天乾修士那样待你,这样好吗?」

即便我改变不了他人的作为,以自身的一己之力,倒仍能为苗苗张起独属于他的一伞屏障。我的修为确实不如他,然而只要我是天乾,就不成问题。

修士作出的应允会成为因果,在漫长的仙途中,结成星点或是焰火般的节,融为命数的一环,此前此后,再无法悖离。

这话一说出口,即使苗苗不点头答应,因那出于我自身的意愿,天道便会承认;此约束将会与我的道心长久牵系。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妥贴且实在的方式。

苗苗闻言睁大了双眼,我暗暗期待他能因此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道了谢,但没有笑,神色浅淡,反倒看似因此烦恼。

「怎么了?我这么说让你为难了吗?」我不安询问,飞快在内心思索这承诺有什么不妥。难不成这番话也在某种程度显露出了所谓的「天乾的自傲」?

苗苗没有回答,他勾起我的指头,低声说「跟我来」,接着一路都不发一语,带我走上弯弯绕绕的小巷,逐渐远离闹市。他走得很熟悉,经常来往的样子。

我憋满肚子的疑惑,乖乖跟着,最后我们到达一处人烟稀少的角落,附近只有一片柳林与几座简陋的小茅屋,鸡鸭的鸣响隔了一小段距离,并不嘈杂,反而有种生活的实感。

这里有他想给我的答案吗?

小茅屋飘起细细的炊烟,我随苗苗的视线一齐观望好一阵子,还是不明白这其中是否有特殊寓意,好半晌之后,苗苗才开口。

「从左边数来的第二间茅草屋里,住着我之前接济过的那名小乞丐。」

「是为了包子曾经追逐过你的那位吗?」

「是她。」苗苗听到我记得,声音明亮了些,「她现在已经有子孙环侍了呢。」

当年流离失所的小女孩,从偶然遇见的年轻修士手中得到了果腹的食物,以及后续间或的帮助,如今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家人。苗苗总是自告奋勇下山防护这座村子,也与这份缘份有关吧?

「──真好啊。」我不禁感叹。

「真好啊。」苗苗也附和了一声。

「凡人的生命匆匆而短暂,而修士的寿元绵长,即使如此,我有时仍怀疑,修士们以百以千计的寿岁,是否真能达成比凡人所多的成就、是否确实更有意义。」

苗苗收回视线看向我,不是开玩笑的语气。语毕,他貌似也自觉这样的疑问荒谬──怎么会有「仙人」羡慕凡人呢──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可笑吧。旁观他们的岁月流逝,我竟有种……被留下的错觉。」

我的週遭只有比我修为更高的师父、师兄们,以及苗苗,即使有隔壁宗门的人跑来捣乱,同是修士,也少有转眼间,谁就抵达寿限的状况。我无法断言自己不喜外出的事实,与我害怕和凡人有过多牵扯无关。

入道以前的尘世之事,本应拋下,我已记不清父母的样貌,失去他们的痛楚却始终未能彻底遗忘;正因为我拋不下,才深感苗苗频繁入世的坚强。数十年来他鲜少与我谈及这份心绪,现今这份述说掀起惶惑的浪潮,我窥见了潮之下,他长久以来隐而不发的微小不安。

「……无论如何,我在的哦。」最末,我只能给予苍白的安慰。

苗苗望着我的眼神原先是沉稳的墨色,恍若无星之夜,听了我简朴的回答,竟漾出夜湖泛着星辉般的光芒,湿润的、曖曖的,令人怜惜。

他在我伸手抱住他之前,先一步将我搂进怀里。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正想说,谢谢阿原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作为『锚』一直陪着我的。这样子的阿原,已足够好。」

苗苗的手掌虚虚地扶着我的背,从他的指尖的动作我能察觉到一丝犹豫。他想怎么抱我都可以的,就算激动得想大力猛拍我,也没问题──我想让他知道这一点,因此自己弓了身,将整片背都往他的手心贴去。

「想抱就抱,别客气!」我趁他看不到我的脸,为了掩饰自己的赧意,刻意出言撩拨。

「阿原你才是。」苗苗按着我的后脑往自己的肩膀轻轻一推。

我原先只是虚浮在他肩上的脸实实埋进了他的颈窝。

我们身量相仿,互相靠在彼此的肩头上,有一种合该如此的熨帖。这个抱法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怎么就还是这么紧张……苗苗的香息我也不是第一次闻了,为什么这时觉得格外芳甜……

「又差点被阿原把话题带跑……」苗苗与我抱了一小会,回过神来,「我是想说,阿原不必特意为了我去当『特别的天乾』,也不必对天道起誓,我不想你因为我是地坤而必须额外顾虑什么。」

能与你心意相通,于我而言已是极大的幸事,我不愿你因此受累。苗苗又道。

这句话是贴着我的耳畔说的,我被他的呼息吹得耳根发热,脑子轰轰作响,几乎不能思考,很努力才从满脑子的混沌中揪住一线微妙的灵光。

苗苗给了我一枝糖人,我回许他一个轻而易举的承诺。我本以为这很值当。

他总是护着我,而过往的我只能在不痛不痒的小事回报──炼药、补衣衫、煮些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的解馋甜食──现今总算也能给予具体的慰藉,苗苗却说,他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虽然明白他的意思,晓得他是好意,但还是……感到些许的沮丧。

──希望苗苗也能依赖我一些。

这么想的我,是天乾的天性在作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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