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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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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囊里收了好几粒透出雾金色泽的丹药,星艖内浮在半空的药炉变回龙蛇之姿,它张口打嗝,吐了些细碎火星和几缕白烟,用一双金中带黑的竖瞳俯视底下烹茗的两人。

「差不多了。」明蔚抬头看了眼小龙,将收来的丹药取出一颗拋还,火龙张口摄走药,接着化成一束银芒飞射出船舱外,消失在云海中。

小羊望着小龙飞逝的方向疑问:「这就结束啦?不过最后给牠的那颗药是怎么回事?」

明蔚收好丹药解释:「结束了,方才那是报酬。虽然那药炉不必炼化为己有,谁都能藉它的力量炼出好药,但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不管炼製什么东西,最后至少都要还他一份。」

「那要是只炼出一颗药,该怎么办?」

「找些上乘的灵石打发它吧。龙都喜欢好东西,它能帮你炼出极好的药,还不用承受丹劫,再怎么讲都该回馈些什么。」

小羊认同的点点头,又问:「但也不是谁都这么厚道的,如果不这么做会怎样?」

「嗯……」

小羊看明蔚笑得别有深意,嚥了下口水猜测道:「会没命?」

「大概吧。不表示一点心意也实在是很失礼不是?」

小羊笑了下,催促说:「既然药都炼好了,还留在秘境?你说过,这秘境关闭的时间很不一定。」

「我们随时能走。不过你对这里一点都不好奇?还有许多天材地宝,没想过搜罗几样再走?」

小羊摇头:「怕节外生枝,我们快走吧。」

明蔚对秘境的东西也不贪求,两人即刻啟程离开秘境,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刻回潢山,而是在某处山野找了暂时的栖所,等小羊服完药并化解诅咒再走。明蔚将星艖变成一间木屋,小羊依然无法进食,所以也不需要开伙。

小羊坐在屋抱着身子,搓搓手臂苦笑说:「在秘境待了快十日,出发那会儿是入冬的时候,现在也差不多又要变冷了。好像一直在过冬天。」

「我去烧火炉。」

「那我去捡些柴火回来。」

「小羊,你忘了可以命令我做这些事?」明蔚提醒说:「你也能命令我帮你取暖的。」就像从前那样。

小羊听了心虚莫名,他喜欢明蔚,也因此不喜欢利用明蔚的感觉。他笑说:「你也忘了我不习惯下命令?罢了,你收拾出一个能舒服休息的地方,我看外面都是杉木林,是很好生火的材料。我就去随便捡些回来。我也不那么爱用法术。」从前他就不特别爱依赖法术,对他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而言,施法反而很耗神,所以更习惯凡事动手张罗。明蔚不放心他一个人,所以也坚持跟着他进树林。

小羊捡了些薪柴回屋取暖,关窗时看到天边霞云是很淡的雾粉色,心情跟着放松不少,他坐回炉边搓手,明蔚挨近他坐下,用一双大掌将他两手包覆住轻轻搓暖,他就安静盯着明蔚的手发愣,那双手白得好像会发亮,连淡青色的浮筋都美,再缓缓抬眼偷瞄一眼明蔚的侧顏,心里甜得酸软。

「怎么了?」明蔚拿眼尾睞他。

「没。」小羊歛回目光,没瞧见明蔚勾起嘴角、眼眸微弯,他自顾自的聊:「不晓得周谅离开秘境了没有。要是比我们早回去又发现我不在,不晓得会怎样。我没给她留线索,连宋叔那里也没讲。」

「到时候再说吧。」明蔚对那些事不怎么在意,反而盯着小羊的手指看,小羊赧顏抽手说:「没想到只去几天,头发指甲都长长了。」

「手边没工具,过几日就带你下山整理。」

「嗯。」小羊和明蔚四目相对,一安静又听见腹鸣,他垮下脸摸着肚子,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

明蔚没笑他,若无其事踱到床榻那里,拍拍身旁空位轻唤:「过来吧。」

「欸。」小羊声音古怪的应了声,一脸尷尬走过去。现在就寝前,明蔚都会度气给他,毕竟他现在什么也无法吃喝,只能吸收精纯的真气。突然觉得自己和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妖精差不多啊?

明蔚哄他说:「不必慌,随意弄个舒服的姿势就好。」

小羊怎么可能听了话就不紧张,可能是他的肢体太过僵硬了,坐上床榻后明蔚很轻的哼笑了声,但还是温柔把他按倒躺好。

「身子都僵了,是屋里不够暖,还是怕我害你?」明蔚说笑,他看小羊无辜眨眼,却丝毫没有要闪躲他,那么温顺的躺着,不由得心尖发软,语调更轻的说:「要是这么不习惯,那等你睡了再继续?」

小羊揪着明蔚的袖子作势挽留,闭起双眼说:「没事,我好了。」

明蔚将他过长的额发撩到耳后,安慰道:「等这几日解了诅咒,你想吃什么都能吃了。忍一忍吧。」

「我知道。」小羊是信赖明蔚的,从来没怀疑过。明蔚抚上他的颈子,再轻掐他下巴,将精纯的月魄餵给他。他微微啟唇就感觉到有些不同,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脑海浮现明蔚在月下的姿态,好像自己也在吸收月光。周身都是他所熟悉的气息,这让小羊安心下来,没多久就陷入睡梦中。

小羊喜欢明蔚身上的味道,像山林里的风,望着他也像看着天上明月,相处多久也不会腻。

金苓蔘炼出来的药真是个好东西,一觉醒来他觉得精神抖擞,当然还多亏了明蔚的帮忙和陪伴,让他能藉药力修炼。白日他还是得花些时间练功,空间时明蔚就由着他随意在山野里跑,累了就找个风水佳的地方冥想,几天后就能感觉到修为大增,对四周的感应也更敏锐了。

那是他从前所没体会过的感受,他能神识外放到更远,看得也更仔细,只要静下心来,就连雪花飘落、尘埃扬起的情形都能清楚知道。

天地间的事物变得更加鲜明活泼,所以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也不腻。虽然这座山不像潢山有那么多奇观美景,但陌生之地都值得探索。他还试着佈置陷阱,等之后能进食了就要抓点野味来吃。

药吃完的那天,小羊玩到天黑才回来,明蔚打来一盆水,他盯着盆里的倒影发呆,没多久他的倒影旁边多了个俊美的傢伙。

明蔚问:「一盆水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啊。」小羊靦腆抿笑,他看的是水里那个好看的男子。明蔚拧乾软布帮他擦脸,他问:「一会儿就要帮我袪除诅咒?」

「是啊。」明蔚语气很平常,好像在说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虽然他原本就这样,好像从来都不会被什么吓到或变得紧张。明蔚永远都这么从容,让他羡慕又讨厌。

明蔚替少年擦完脸跟手,牵他去床榻躺好,少年只着一件单衣,屋里烧着暖炉,不会让人冷着,但他看得出小羊很不安,一双灰眸无辜又可怜的紧盯着他。他一如往常的平静,因为他不担心,他相信小羊,也有自信。他伸手轻轻罩住少年的脸。这几日他多少会跟小羊提到解咒的事,这道诅咒不尽然是针对小羊,所以并非无法可解,通常解咒有两种方法,一是除掉施咒者,一是找道行更高深的人将诅咒打回去,强行解咒。

由于他们之间有契约联系彼此,由他帮小羊解咒会更有效,小羊对此也并无怀疑。不过就算怀疑也别无他法,小羊此时只能依靠他了。

他没指示小羊做什么,一隻手覆在小羊的脸上,这一刻他才开始有点紧张。

小羊安静的闭上眼,那一刻好像在黑暗中看到谁的形影,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同时他听到明蔚沉声喃喃,他不禁好奇睁开眼偷瞧,恰好与明蔚对视,明蔚垂眼看他,眼神好像除了怜悯之外,似乎还有着别的情绪?

小羊再度闔眼,凝神静候良久无事发生,就在他刚放松的当下,熟悉的压迫感袭捲而来,好像滔天巨浪打击、吞噬着他,这比过去任何一次诅咒发作都要凶狠,他连自己的叫声都听不清楚,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挨不住,之前因服了丹药而变清明的神智和感官都彷彿被夺走,意识逐渐模糊。

「小羊,小羊!」

小羊听到明蔚在喊他,然而他好像整个人沉到深水里,一切动静都很模糊,包括他自己的哭喊求饶。他很快也吐不出清楚的话语,痛哭失声,再后来他没力气哭了,但隐约觉得明蔚还在喊他,不只喊他小羊,也喊他的本名,那个他意外在昭明宝镜里窥知的名字,杨慕珂。

他还没有彻底晕死过去,但是他看不到明蔚,恍惚间只能想像有一轮明月照着他,月光洒落在海上,照出一条光辉的道路,他一直想往那里去,往明蔚在的地方去。

他很努力了,以前内心总仗着有明蔚在,凡事都有明蔚应付,但明蔚也不是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事吧?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不要啊,他明明那么努力坚持着,他明明没犯过什么大错,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为何要受这种罪呢?

可他实在太难受、太疲惫了,再不结束的话……他真的无法再继续了。真不甘心,他才刚明白自己有多喜欢明蔚,但又觉得也好,不表露出来的话,就不会影响任何人了,就不会束缚明蔚了,是么?

「杨慕珂,小羊,你怎样了?睁开眼,你睁开眼睛看我。」

「明……」整个口鼻里都是血腥味,浓到他想吐,好噁心。

「我在这里。你醒着就好,先别说话。」

「嗯。」小羊想应一声,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喘了口气。不过他好像听到明蔚说话的声音在抖,那真的是明蔚吗?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害怕?是担心他就这么死了?如果他死了,明蔚也会没事不是?那么,是在害怕什么?

小羊太累了,闭眼瘫着不动,他有点冷,就剩疼过的脑子异常清醒了。他想,要是明蔚有一点点捨不得他的话,那他就捨不得死了,不想死了,他不想死,不想被咒杀,他会开心得要命!

明蔚紧盯着床榻上模样有点凄惨狼狈的少年,确认他呵护的少年还在喘息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去倒水回来:「水来了,我餵你。第一口都和了血沫先别喝,要吐掉。」

「唔。」小羊想看一眼明蔚是怎样的表情,但他累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对方餵自己喝水。嘴里的血腥气还是很浓,他受不了,忍不住抽搐几下就又开始吐,也咳了好一会儿。要不是明蔚在一旁捞住他,他已经摔下床,真不敢相信他会虚弱到这种地步。

明蔚讲过,这诅咒是一直都在销蚀生机,小羊猜自己是被诅咒侵蚀太久了,再拖下去,将来还有没有命解咒,他不敢深想。现在的他和初到灵素宫的幼孩已经不同,他知道解除诅咒不是全无办法,这不是那种永远无解的咒,可是既然这样,灵素宫还是没有人想试着帮他,又或者说,像他这种与仙途无缘者就该自生自灭?

「怎么哭了?」明蔚换了乾净的帕子给小羊擦汗,压眼角的泪珠:「还很疼?」

小羊答不上话,发不出声音,但他觉得明蔚一定是在乎他吧,这样就够了。他想到这点也不怨了,甚至还很高兴,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哭,明蔚一直说他在哭,问他疼不疼,他没感觉啊。是冷汗吧?他从来都很少哭的,以前哭就会被娘亲骂的,所以他到灵素宫以后,一次也没哭过吧?

***

天上月亮逐渐被云掩蔽,外面飘起无声的雨雪。深夜的山屋里传出一声声凄惨哭喊,过没多久那哭声变得虚弱无力,床榻上的少年正受到恶毒诅咒的摧残。

他周身浮现矇矓灰黑的烟气,它先是悄然流动,几息后倏然拢聚变成一隻黑蛇张口扑向明蔚。剎那间,明蔚身上的微光也化作一隻野兽张口啖食黑蛇,屋内再度恢復安静。

明蔚沉稳冷静的收功,垂眸凝视榻上少年,少年发白的脸全是泪与汗水,全身也都湿透了,衣衫被濡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少年虚弱喘息,闭眼发出细微呻吟,儘管虚弱,但也逐渐恢復应有的生机。

明蔚替小羊擦脸,小羊又吐又咳,还浑身抽搐,他连忙抓牢小羊,等情况稍缓以后,看到小羊在掉泪,他问小羊疼不疼,小羊没应声,应该是难受得意识不清了。又过了会儿他喊小羊本名:「杨慕珂。」又用更轻的语气喃念:「小羊,先别睡着。」

小羊听明蔚喊他,但他很难保持清醒,不过明蔚要他别睡,所以他艰难的撑开眼皮,看着幽微光晕里男人,累到不想开口就在心里问:「结束了?」

明蔚点头:「已经没事了。还想反扑的咒力被我击溃,应该也会反噬回去,只是还不晓得是谁对你施咒,这个往后有机会再查吧。现在要紧的是你。」明蔚让他漱口,再拿出事先准备的药餵他,让他恢復一些体力。

漱口后嘴里的铁锈味淡了不少,小羊又累得快闔眼,明蔚把他捞起来抱着,将一粒糖珠似的药推进他唇里,那药没什么味道,不过舌头辗压就把外面那层壳弄破,浓稠如蜜的药浆带来些微灼热感,他吓一跳想吐掉,恰好明蔚又餵他喝水,他就着那些水把药服下。水很甘润顺口,他喝了好些天了,尝出这是秘境取的某处灵泉。

「觉得怎样?」

明蔚嗓音听来比平常要低哑了些,但小羊觉得挺好听,小羊缓了几口气回说:「这也算是,劫后馀生吧?」小羊好像听明蔚叹息,此时疲倦虚弱的他也不想再逞强,怀抱那些无谓的矜持,他是贪恋明蔚的一切,能求多少是多少,自己那点羞耻心也变得不算什么了。

于是他趁机央求道:「你抱一抱我。」

「我正抱着,不过还得帮你换身乾净的衣衫,先起来,将身子抹乾净。」

「那等会儿清完了再抱我?」

明蔚失笑:「你就这样撒娇?」

「嗯。」小羊闭眼承认,明蔚把他放回床榻上,任由他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他趴在榻上不动,很快就要睡着,不过明蔚似乎早就备好乾净的水了,他听到一些水声,明蔚用拧好的软布给他擦脸。

「把这身都换了。」明蔚语调温和,动作也轻柔。擦身时,小羊驀地睁眼抢过软布说要自己来,匆匆擦抹了一会儿就要穿衣,他拦下小羊说:「背后都没擦,头发也湿了。」

「我好累,我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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