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2 / 2)
裴长临轻声打断他:“不是寻常散药。”
“是千层叶。”贺枕书从背篓里取出一株草药放到柜台上,“您看看能收吗?”
“还真是千层叶。”伙计仔细看了看,道,“难怪你们不卖给收药的,这么一大篓子,卖给普通的药贩子不就亏了吗?”
贺枕书瞥了眼身边的人,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把生意谈崩了。
伙计思索一下,又道:“你们在这儿等等吧,我去请大夫出来,这事我做不了主。”
他撩开门帘进了内院,很快,一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走出来。
“是裴家小子啊。”
老者是这间回春堂的坐诊大夫,姓吴,裴长临现在喝的药就是他开的。
吴大夫如今已年过半百,模样十分和善,说话声音慢慢悠悠:“药材在哪儿呢,给我瞧瞧。”
贺枕书连忙把背篓里的药材取出来。
吴大夫仔细检查了每一株草药,连连点头:“不错,就是千层叶,这么好的品相可不常见。”
这千层叶要数出苗的十五至二十日成色最佳,前世贺枕书找到这药材,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那时也是这位吴大夫告诉他,这药材叶片长得过大,根茎变老,已经不能再入药了。
所以这次,他才会提前上山。
吴大夫放下药材,笑吟吟看向二人:“回春堂原本不收散药,但你这药材品相着实不错,便按照市价,一百二十文一株,如何?”
这价格甚至比贺枕书预期的更好一些。
吴大夫是个爽快人,谈妥后便让伙计去后头取银钱。趁这空档,还把裴长临按在椅子上,把了把脉。
“脉象细弱无力,气血两虚,最近可还会心悸气短?”吴大夫问。
裴长临:“是。”
吴大夫长叹一声,道:“我几年前就与你爹说过,你这是先天不足,我开那副药只能用做滋补调理,根治不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效用只会越来越差。”
“还是让你爹再想想办法吧,否则……”
裴长临眼眸垂下,那张常年苍白的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大堂内陷入一片沉寂,始终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少年忽然开了口:“吴大夫,我以前从医书上读到过一个方子,好像便是能缓解先天心气不足的。”
吴大夫有些惊讶:“哦?什么方子,你可还记得?”
贺枕书点点头:“我写给您。”
柜台上便放着纸笔,贺枕书伸手取过来,思索片刻,直接沾了墨在纸上落笔。
吴大夫行医多年,虽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双儿女子,但也没觉得这小双儿能提出多么不得了的方子。且不说他就没见过几个会读书认字的双儿,要真是那种功效奇好、市面罕见的药方,哪是一个小双儿能找到的?
他本是这么想的,但见少年神情专注,下笔流畅,还是忍不住往柜台走去。
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药方,而是因为少年的字迹。
吴大夫自己也是读书人,一个人在书法上有没有功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少年的字迹行云流水,娟秀却不失锋芒,笔力遒劲,入木三分,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字,若非自小天天苦练,就是天赋超群。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他见过的许多读书人厉害得多,怎么会嫁去乡下……
真是可惜。
这方子用了十几种药材,贺枕书写得专注,停笔才发现吴大夫已经来到他身边,似乎还看了有一阵子。
他连忙放下笔,侧身退开半步:“方子就是这样,您看看吧。”
吴大夫看少年写字看得入神,却连一样药材都没看进去。直到少年停笔才回过神来,重新仔细端详起这药方。
“……川芎、党参、五味子……”他一边看一边默念出声,眼神渐渐变了,“如此用药倒是从未试过,可以一试。”
但他说完这话,忽然想到什么,又摇摇头:“但是难啊……”
许是怕贺枕书误会,他连忙解释:“你这方子没有问题,这其中有几味药老夫也一直给裴家小子用着,但就是这几味……”他用手指在纸上点了几味药,“这几味药都不好找,尤其这天玄参,因为近来越发稀少,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这话贺枕书并不陌生。
前世,他得到这药方之后,第一时间便来询问了吴大夫。那时候,对方同样是这样回答的。
吴大夫捋着胡须,说出了与前世一样的话:“只要能把药材找齐一切都好说,老夫会帮你们留意着,但你们最好自己也想想法子。”
“……不过要尽快。”
.
午后,裴长临和贺枕书走出医馆。
那一背篓草药最终卖了两贯零五百二十文,全换成了铜板,装在贺枕书的背篓里。他颠了颠背上比来时重了好几倍的背篓,忽然有些感慨。
折腾整整两天,又跑得这么远,最后才赚了不到三两。
也就够他以前在城里酒楼与人下一顿馆子。
但有钱入账就是好事,何况还是他靠劳动赚来的。贺枕书这么想着,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不知是不是今天走得太远,有些累了,从吴大夫给他诊完脉之后,裴长临就没再说过一句话。此时也是,他静静与贺枕书并肩走着,脚步轻缓,脸色苍白。
“那药方绝对没问题,你刚才也听到了,连吴大夫都说对你病情会有效。”贺枕书道,“至于那几味草药……我们再想想办法,肯定能找到的。”
贺枕书早就知道,回春堂找不齐药材,因此他今天原本没想过这么早将那方子拿出来。可方才看见裴长临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
让一个人直面自己时日无多,无论对谁都是一种打击。
他不想让裴长临自己面对那些,哪怕只是给他一点微末的希望也好。
可裴长临……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
上一世,他找到药方时,裴长临也没有表现得多么开心。他好像总是这样,就像吴大夫刚才明确表示他没有多少时间时,他也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
贺枕书时常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裴长临模样生得俊朗,脸上仍能看出些许稚气。他这个年纪,本该是最逍遥自在,贪玩随性的时候。
可就因为这身病骨,他变得沉默寡言,只能每日卧床修养,连出趟门都不容易。
他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
贺枕书看得出神,后者忽然停下脚步。他连忙移开视线,想往前走,却被人拉住了。
“怎、怎么了?”贺枕书莫名有点心虚,几乎不敢看他。
裴长临道:“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贺枕书:“啊?”
他这才注意到两人已经重新走到市集,就停在刚才贺枕书进镇子时看到的那家馄饨摊前。
贺枕书愣了愣,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腹中传来一声极其清晰的:“咕噜~”
贺枕书:“……”
他连忙捂住肚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绝望地问:“它……它刚刚也响了吗?”
“响了。”裴长临转身往那馄饨摊走去,掩去眼底一抹浅笑,“好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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