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花仙(1 / 2)
「晴奈,你醒了吗?」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语气透着一丝犹豫,我用膝盖想也知道隔壁的烦人精又跑来了,默默翻了个大白眼,随即对楼下喊道:「我换件衣服就下去,妈。」
嘴上是这样讲,其实先前早就把睡衣换下来了,会这样说只是想让那个人再多等等。不过这似乎不怎么奏效,因为讲完才过十秒,房门就传来了有人轻敲的声音,外头的少年玩世不恭地笑道:「奈奈?」
「……林竹嗣,你这样很没有礼貌。」我扶额,假装叹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放纵他进来家里恣意乱跑的母亲。
「你才没有刚起床,卯近辰时我就看到你把窗帘绑起来。」
好个偷窥兼跟踪狂。我起身拉开门,便见竹嗣的赤眸夹着黠笑,伸出双臂作势要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好在我反应快一个假动作朝他喉咙戳去,虽然被对方轻易地躲开了,还带着一抹得意的浅笑。他耸了耸肩,语气无比轻挑:「你记得将纱帘拉上,害我的早晨少了很多乐趣。」
我瞇眼瞪着他,竹嗣吐了吐舌,识相地立刻闭上嘴巴。
「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泉呢?」我清了清嗓,提起了我如兄长一般敬爱的护法,这个人名却惹得竹嗣脸上不太高兴。我当然没错过那明显的表情变化,忍不住说教似地碎念道:「你也行行好,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泉哥,可怜的花仙还不能了解一下护法的行踪?」
「我不喜欢他跟你接触的时间太多,不喜欢他可以自由出入你的房间,不喜欢──」
「好好好我知道,这个问题我们谈过好几次了。」
「又不是天皇做到死才能退休,令他把位子让给我不行吗?」竹嗣半哀怨半耍赖地瞪着天花板,可我觉得动作像是在偷翻我白眼。「你知道护法可以交接?」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料间接证实了这手资讯的正确性,他不满地扬起眉,等一个解释。
「大家看你的眼色已经够特别了,我不想再给你们家多生事。而且香姨也……」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还在思忖适当的用词。竹嗣生来就是虚弱的白子,小时候不知道生过多少大小病,家里的医生甚至直言他活不过十岁,直到姊姊出手救了他,才终止那饱受折磨的不幸体质。在那之后,香姨看我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夹杂着愧疚与畏惧的表情让人不大自在,但这没办法,因为我跟晴华的脸蛋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地,而这个情形等到我长大才逐渐好转。
晴华的命……
「母亲的想法与我无关。」竹嗣赌气似地闷声说道,眼神向旁边飘开。
「喂喂。」我提醒他,免得再听到什么不知感恩的气话,过去香姨为了这个问题独子不晓得白了多少头发。为了安慰身旁的醋罈子,我补了一句:「反正你都暗地里帮我做事了,干嘛这么在意名分的问题。」
「我希望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都是我。」他像个孩子撒娇般的蜜语在我耳边呢喃,我的心跳好像不争气地漏了几拍。我伸出手轻触眼前消瘦却俊美的脸庞,抚过两旁雪白飘逸的短发,凝视藏在一双半透明红瞳里的暖暖情意。儘管内心深受感动,却无法给其任何承诺,而真诚的话语像把冰刃刺进胸口使人隐隐作痛。
「……花仙无法把任何人摆在第一位,花仙属于小林家。」我的语气生硬,脸上面无表情,可依旧没有勇气用第一人称吐出残忍的诀语。
而他听了仅是垂着眸没有回话。
*
眼神冷酷的青年正朝着晴奈的家信步而来。他身穿一袭靛青色素面和服,上头并未因长年使用有何显眼的污损或皱褶,足见主人一丝不苟的个性。数十年如一日,泉走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小径,心中所想全是他尽心侍奉的对象。
与晴华相遇的那一天,泉就知道她拥有立于百花之巔的才能。娇小的身躯住了一个睿智沧桑的老灵魂,比大人都要沉稳的判断力,不多加假饰的言词,还有果决公正的命令,每每在晴华底下做事都让泉对她的信赖与日俱增。
他坚信有朝一日小林家会迎来一位比任何一代都还要出色的花仙,直到谎言与私情将她彻底摧毁。在起誓成为护法那日,从那纤细小手蘸血抚过额时传来的感受一直让泉无法忘怀,那是他第一次惊觉眼前的女孩有多么脆弱。
保护晴华是他的职责,他却连这单单一件事也做不好。
泉紧握着拳,无论经过多久惨痛的回忆都像业火一样烧灼他的身心──落入冰冷深池的女孩为了不让她的护法及时赶到,靠着强大的意志抑着身体向上划游的反射动作,主动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任由混浊的池水灌进肺部,一点一滴地将她带走。
晴华大概不晓得护法与她的连结有多么深刻。那一夜泉带着满身冷汗呛咳着从床上惊醒,像隻搁浅在陆的鲸对着空气恳求呼吸,泅泳在幻境的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了。
等到身体逐渐恢復知觉,他踉蹌着衝出房门,不顾地上尖锐的碎石刺得脚底鲜血直流,在安静冷漠的夜里声嘶力竭地呼喊,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花仙的存在。
*
「这个月看起来也没事。」我盯着半透明的枝枒,轻捏了几下,顺便把看不顺眼的叶子摘掉几片。虽然没有开花的跡象,每每见到竹嗣身上错综复杂的枝条依旧令人浑身不舒服。九朵黑曼陀罗曾经生长的痕跡,那是他濒临死亡的证据,仅管任何人都见不着,在我眼里看来就像被轰炸过的荒野一样惨不忍睹。
「你确定?再看仔细一点嘛。还是我把衣服褪了?」竹嗣趴在我的床上怂恿道,这人还是一样老大不正经。
「不、需、要。」我嘖了一声,冷不防地用力捏了他小腿肉附近的穴道,然后听见对方过分夸张的哀嚎,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先是做了个鬼脸,嘶了几声后开口:「虽然我不介意也很喜欢你替我检查,可是奈奈啊,都五年过去了,黑曼要长也早该长了。」他从趴姿转为侧着身体,支手托着单颊换上一副慵懒自若的表情,还不忘用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邀请我过去躺下,我自然是不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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