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1 / 2)
窗外闪过的电光和轰隆声里, 江阙仿佛化身石雕、静静凝望着那张信纸。
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几乎刻骨铭心。
那些稚拙的笔迹、单纯的言语,明明都该是静止的, 此刻却犹如被施加了某种咒语般, 从纸面上晃动着漂浮而起,裹挟着、围绕着他,穿越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将他带回了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末——
那是八月尾声,南方边陲小镇。
雨后的福利院门前,那个临别的少年曾倾身贴在他耳畔,轻声对他说:
“你等我, 等我寒假再来看你。”
于是他守着那点惊喜、听话地点了点头,从那以后便开始数着日子静静等待。
从蝉鸣渐弱等到秋风四起,从红枫满山等到白雪皑皑。
然而等过日落日升、云卷云舒, 等过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等到连怀中带着奶味的小猫都已经渐渐长大,那个少年却依然没有前来。
那年初春, 小小的他倚坐在落英缤纷的梨花树下,怀抱着淡黄色的小猫, 出神地想:
也许他只是有事耽搁了吧, 也许……只是没来得及。
然而,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
也许少年的承诺不过只是无心之言,也许他早就已经淡忘脑后,也许那个夏天于他而言,不过只是生命里稍纵即逝的过眼云烟。
待到荼蘼落尽、新荷初露之时, 仅剩的那点侥幸般的期盼也渐渐消弭, 那另一道声音终于一点点占据了上风。
也就是在那个五月, 一对艺术家夫妇来到边陲小镇,向福利院提出了领养他的申请。
那份申请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不再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意味着他可以拥有一对父母,拥有一个从未敢奢想过的、叫做“家”的地方。
这对一个孤儿来说本该是天大的福祉和诱惑,可年幼的他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最初的反应竟然不是惊喜,而是踟躇与彷徨。
真的要走么?
可如果……如果他还会来找我呢?
纵使期盼已经一再落空,纵使明知这也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他却还是忍不住这样自欺欺人地想着。
直到五月也渐渐走到尽头,六月在蝉鸣声中悄然而至,那对夫妇即将启程折返,连院长都亲自来劝说他,不要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于是,他终于放弃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选择了适可而止,终于……轻轻点下了头。
那一夜,他坐在斑驳的书桌前、在昏暗的台灯下,握着一支半旧不新的笔,就着几张简陋的信纸,用他所学不多的浅显词句,情真意切、字斟句酌地写下了一封即将留下的感谢信。
是的,感谢。
哪怕那个承诺过要来看他的少年最终并没有来,他心中满怀的依然只有感激。
感谢他和他的父母曾在那天暴雨的山路上如神祗般降临到他的世界、救他于荆棘桎梏,也感谢少年陪伴他、给予他的那个如梦般的夏天。
明知少年可能永远不会再来,明知这封信可能永远无法递到对方手中,他却还是一丝不苟地、握笔认真书写着。
笔尖生涩划过信纸,一字字、一句句,逐渐布满了整张纸面。
窗外晚风渐起,簌簌摇曳枝梢,伴着远处隐约蝉鸣,仿佛不经意间呢喃吟唱的咒语,悄然开启了时空的罅隙——
时光倏而波动。
昏暗灯影下、简陋信纸上的字迹颤动着漂浮而起,裹挟围绕着桌前稚幼的孩童,穿过千山万水和无数日夜,来到了多年以后的今天。
落地窗外闪电暴雨依旧,狭小书桌和昏暗台灯幻化成了膝下的地毯和身旁的衣柜,唯一没变的是那张信纸,仍旧那样静静铺展在眼前。
当初的孩童此刻已然拔高身量,跪坐凝望着纸上的字迹,沉浸于那段渺远而又真切的旧忆。
他周身都像是笼罩了某种结界般,自带着仿佛凝结的气息,以至于宋野城明明已经到了他身后,却愣是没敢出声惊扰。
良久后,宋野城蹲下身去,试探般抬手轻轻触碰上了他的肩头。
直到这时,江阙才像是终于从回忆里蓦然醒转,缓缓转过了头来。
他手中唯一的手机光源正朝下照射着信纸,所以处于黑暗中的面容本该是很难被看清的,可宋野城却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和那眸底氤氲出的恍惚与迷离。
这一刹那,宋野城心中曾屡次浮现出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再一次从潜意识里迸跃而出,不同于从前每一次的模糊隐晦,这一次它袭来得无比强烈、几乎直击脑髓。
与此同时,在窗外一晃而过的电光里,江阙的嘴唇微微翕动——
“你后来……”他梦呓般喃喃道,“回去找过我?”
如同闪电当头劈下。
这话背后引申的含义将那似曾相识之感一锤定音——
那眸底流转的波光陡然穿过层层迷雾,与多年前暴雨山路上、男孩抬眼望来的那一瞬彻底重合!
宋野城瞳孔骤缩,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电光石火间,无数曾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如潮水般涌现在他的脑海——
同样是孤儿,同样是六七岁的年纪被收养,屡次让他觉得熟悉的眼神,还有当初在他提起当年遇到的“小朋友”时、那句既迟疑又期待的:“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甚至……
还有那个与白夜聆谐音的笔名。
810。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随手打下的数字,而是当年他们在山路上初见的日期!
宋野城只觉自己就仿佛一个闭目塞听的人,后知后觉到无可救药——
江阙其实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身份,那些隐晦的言外之意、欲语还休的暗示,但凡稍稍留心便早该察觉!
这一刻,他甚至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惊喜更多还是疼惜更甚,惯来游刃有余的表情言语都像是失灵了一般,指尖无措地触上江阙的脸颊,连声音都带着点轻颤:“……是你?”
话是疑问,可他却说得那般急切而笃定。
江阙盛满盈盈水光的双眸回望着他,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是我。”
宋野城欣喜而又激动地眨着眼,几乎有些不得章法地、手足无措地将他揽进了怀中:“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当年那次错过就已是终身之憾,再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江阙枕在他肩头,听着他言而未尽的话音,喉中倏而有些哽咽:“所以你最后还是去了……对么。”
这本是不必再问的,因为如果宋野城后来没再去过,根本就不会拿到这封信。
而他之所以还是问了出来,更像是某种想要听见亲口确认的执念在作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多年以来暗藏在心底的那份遗憾妥善地画上句点。
“当然,”宋野城道,“我当时不是说了六月底一定会去么?”
前半句并不出乎江阙的预料,可听到后半句时,他不禁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才愣愣道:“……什么?”
这声反问让宋野城也跟着一愣,随即扶着江阙的双臂稍稍拉开了距离,探寻地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
几秒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不确定地蹙眉道:“院长没有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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