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1 / 2)
“我去过宁夏、我见过战争、我闻过屠城时的血流成河。在人间地狱挣扎的,不是延续数百年的大端贵族,不是飘渺得万代苍生……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若为了万世之安,无为旁观。这样的苟活于世,与刍狗何异?这样的平安,算得上平安?”
“你们倾星阁的天下大道,我始终学不会。见死不救如何心怀慈悲,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苍生?我是个心软寡断之人,算不得什么逐鹿中原的枭雄之辈。我看不到那万代之后,我只能瞧见当今的世道。我力有未逮,唯有保护身侧之人,救活身侧每一个我能看见的人。”
“谢太初是我倾心相爱之人,是我结发夫君。他救我、爱我、护我。牺牲良多。我若以他之性命换这皇权富贵,与赵戟何异、与禽兽何异?我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践行我的道?”
赵渊言语激昂,说到激动之处,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他若死……我如何独活。”赵渊哽咽道。
无忧子站立在廊下,安静地听着他的话,似有触动,过去片刻,他抬眼去看远处的密林,那密林后是摆满了数百倾星阁门徒牌位的祠堂。
“说完了?”他问。
“是,仙尊我……”
“你可以走了。”
赵渊一怔:“仙尊?!”
无忧子一甩袖,转身离去。
赵渊抬头,自己竟又回到了山门下。
*
谢太初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那个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天星宿。头顶的紫薇星端坐宫中,一明一灭、闪烁的光亮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窥探,压迫着他,往黑暗深处坠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什么托住了他的身体,将他从星辰深处拖了起来,缓缓向上、向上,直抵群星。
那些星光逐渐变得璀璨,接着连成了一片,成了明亮的光。
谢太初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个空旷大殿的中央。奶白色的阳光从藻井中渗透进来,温柔地照亮了殿内。在他的上方,以精巧机扩所控制,一些木制的圆球正在缓缓运转。
这运转中的木球,与天空中的命数十二宫一一对应。
地面金砖上,绘制天下地图,仔细去看,隐约间,在山川河流中又依稀可见太极八卦之形。
“乾坤大卦。”
无忧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谢太初回头去看,他正合上殿门,缓缓走到了面前。
他仰头去看头上星宿,有些感慨:“大端朝建国,倾星老祖推演气运,率领教众跋山涉水入蜀选址,在此起庙宇、修楼台,吸纳天地精髓、盘踞大端命理龙脉。这乾坤大卦便是那时便存在至今的,已有三百多年历史。这其间,我倾星阁诸位得道仙师多次逆天改命、重布星宫,挽救大端朝命数……”
“师尊。”谢太初唤他。
“倾星阁存在三百三十四年了,我见过太多同门惨死,他们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可是我并不明白。真的有天道吗?真的有命数吗?我等之死真的有为大端续命否?还是大端本就不到亡国乱世?为了这样的虚妄的言论,虚妄的命数,要一个人、要数百人……去死……那么到底是眼前这些人的性命重要,还是那些未曾谋面甚至未曾出生的人的性命重要?”
“我们总要救苍生,可什么是苍生?苍生又在何方?我面壁参道,游历世间,却依旧没有答案,道行因此停滞多年。直到……直到刚刚……”无忧子看他,“有人给了我他的答案,也许不算最好,却已可以解答我心中的困顿。我已通透了。”
“这个人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过渺小一人,无法与天道抗衡。他救不得千秋万代,唯有救眼前之人。不然与禽兽何异?”无忧子感慨。
谢太初一震,喃喃道:“是赵渊。”
“是,就在山门外……你想见他?”
谢太初半坐起来,他咳嗽了几声,摇了摇头,艰难道:“我已强弩之末,何必见他,让他伤心。”
“你曾耗费修为,推演乾坤大卦,窥探天道,知道了赵戟乃是命定之人……你所剩无几的修为,便要拿来推演下半阙,为赵渊重布星途,送他走上帝座。这便是你选择了这条路的命运。如今,他已获民心、又攻城略地势不可挡,只要你以命换命,他就能得到天下。你又何必再见他……”
无忧子问他:“这是不是你本来的计划。”
“师尊说得没错。”
无忧子走到他身侧,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太初,你知道你的名字由何而来?”无忧子问他。
“我,本名谢初,太初乃是师尊为我起的道名。算下来正好是太字辈,便名为太初。”谢太初回道。
“也不止如此,我多少有些私心。”
“私心?”
“道自虚无生一炁,便从一炁产阴阳。阴阳再合生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注2】你是我从人间地狱中捡了回来的孩子,我见你时,你站在尸山之上。你的命数断绝,没有过往、更无未来,正如自如世界混沌之初,正如天道自无到有的那缥缈的先天一炁。【注3】……这从无到有的道,便是太初。”
“……徒弟惭愧,领悟不够。”
无忧子抬头看向头顶的机扩星宿:“三百三十四年,倾星阁所给予大端的足够了。这些鲜血和牺牲,足够完成任何谶言,足够偿还任何亏欠。倾星阁的过去,便让它在贫道这里告一段落,未来的一切,包括大端、包括苍生,甚至于未来……自有自的路与道。不应执着于此。”
“师尊?”谢太初直觉不妙,想要起身,无忧子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掌犹如千斤,让他无法动弹。接着自无忧子掌心传来一缕天罡之气,袭入他体内,与他体内的无量神功相撞击,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冲击他体内经脉,一瞬间,浑身剧痛让他顿时颤抖,一口血吐在了地面那山川之中。
他急促喘息:“师尊!”
片刻之间,他浑身功力尽废。
还不等谢太初剧痛有所缓和,无忧子大袖一挥,殿门打开,接着谢太初便被他甩了出去,落在了殿外青石板上。
谢太初在地上挣扎,待剧痛过去,身体内竟空空无物,无量神功的修为被清理得一干二净,而那些因为走火入魔带来的撕裂般的痛苦,竟然与无量神功一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踉跄站起来,抬头去看。
无忧子正缓缓合上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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