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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二新婚(1w)(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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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玉伶在婚后最不适应的,还是那些同别家太太的应酬。

要她喝几杯倒没什么,要打麻将不连输放炮也还行,只是有教养的官家小姐们一概不会把话点明说透,多聊上几句,心眼要是多便淘神费力,玉伶能不去就不去,后来能亲近点的也就只有一两个喜欢女工的太太,偶尔聊些孩子们的事,还有一些绣样花式的话题。

要说日子是不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家长里短了,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起初玉伶对上学这件事的确兴致盎然,但上过那么几回课之后,却只觉得别扭。

可让她想想是什么缘故,她也讲不明白。

那位江先生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讲课答问一律尽心尽力,不曾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说起其它,反过来有不少女学生因为喜欢他的样貌和学识,探听不少,他的洋行是课间学生们常常聊起的谈资,甚至有些大胆的女学生会直接叫他“Mr. Barret”,就像尊称那些来上课的洋教士一样,即使他从未提起他的洋文名。

玉伶听她们说起才知道,原来他是校长请过来代课的,顶的是一个有孕之后请假的女教师,说是与她的丈夫之间有些交情,他应了来帮忙。

也不怎么奇怪就是了,玉伶一向觉得他常在姐姐妹妹的堆里混,又是做黑白生意的,认识谁要帮谁好像怎么都说得通。

可玉伶认为这位江先生代课是代不长的。

明眼见着那些藏不住心事的年轻小姑娘偏生喜欢他,谁再给他悄悄递一递情书,求爱不成哭个稀里哗啦,闹出来为了避嫌也为了学校的名声,肯定干不了了。

女校自是对男女大防这种事看得特别重。

可江先生不住男教师的集体宿舍,放课之后有的忙也很快就走了,要找他问他只能在教室里,一堆女学生彼此你看我我看你,即使宣扬解放思想,自由恋爱,却也没有谁真的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示好。

不过……

玉伶每每上他的课都会感慨——

这位江先生懂得真多啊。

也不怪那些学生喜欢他。

……似乎她早就这样感慨过了,就在她第一次见到他并且觉得他尤其好看的时候。

不明原因的,玉伶渐渐受不了在授课过程中偶尔感受到的他的视线,从容的目光会看向所有他的学生,她肯定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可是她若是迎了,脸就会发红,眼也不再抬。

是个没骨气的。

玉伶不敢问问题,不叫他“江先生”,乃至于不和他说话。

她好像成了班里唯一那个不喜欢他的人。

玉伶有时铆着劲在课间听同窗聊天,脑子发热,局促得紧,只想上去跟她们说他在派乐门不知养了多少舞女,哪里是个清白遗世的先生,就是个会做生意的,而且还要用女人来成全他的生意,看她们还会不会跟抽毒烟似的这么上头。

但转念一想。

干她什么事呢?说出来要劝什么呢?

他的确长得好看,教课教得好,博闻强识,温和内敛,不该说的一概没说,不就是个该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吗?

直到某一天,那位江先生主动和她说话,简单地问她一句:

“可有哪里不懂?”

玉伶才发觉她非常抵触上学这件事。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呢?

想来他再不走,走的估计就是她了。

陈一乘有几回在晚饭时见玉伶情绪低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说想改上夜校,下去去练琵琶做裁缝跳跳舞,不然会困顿听不进课。

于是她避开了那位江先生会出现的午后,而晚上放课后陈一乘也有时间了,会带着孩子们来接她,叁个小东西在后座上排排坐,每回都是哞哞起的头,他的话最多,带着整车都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玉伶觉得她又开始喜欢上学了。

可是……

当她在晚上上课也能见到那位江先生的时候……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

玉伶近来在换学校,她自己写的申请书,没让陈一乘插手,通过后要等到下个开学的日子才能入学。

暂时不用上学了,每日突然多了好多空闲时间,她开始打理陈一乘给她买下的那间房产,一楼放了些裁缝的活计,二楼空出来的地盘也就空着,用来练舞还有弹琵琶。

起初有个把熟识的太太会过来找她,大多是说绣品的事,商量着花型和勾线之类的话题,若是不会做,便会托给玉伶小改,求的次数多了也不好意思,竟想给她一些钱。

后来忙不过来,玉伶干脆雇了一些女短工,有想学手艺的也收,想着乱世女人都不容易,愿意做就给她们一些赚钱的活路。

最后也真像是个裁缝铺子了,甚至陈一瑾偶尔还会来参谋一下样式,他虽是个男人,但不知怎的,随手几笔画出来的花样是真的好看。

说起陈一瑾,他就职之后忙了一阵,最近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见不到他的人,可他也没处乱跑,接他的陈家司机说他空了就在画室那边。

某天晚上,吃过晚饭的玉伶按约会去今晚去陈一瑾的别墅那边住,可陈一乘不仅拦住她,还拦到床上去了。

玉伶半推半就地从了他,陈一乘要是没个节制,那和陈一瑾一样不好应付,来了好几次都半夜了,找回神的她眼皮都累到在打架,还在忧心等不到她的陈一瑾会不会气冲冲地跑到陈一乘的院子里来发疯。

而陈一乘也不像会和弟弟争来争去的那种哥哥,他也从没这样做过。

他抱着她,身贴身,面对面,说着悄悄话。

“怀瑜和我说了,他想带你去珠港玩。”

珠港是玉伶从未去过的地方,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往远处去过。

她有些失神,脑中霎时想起的是她为那位江先生跑来跑去的日子。

那晚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晚,她在收拾她的课本和笔记,而他径直走到她的课桌前……

心跳得好快,快到她无法控制且印象深刻的地步。

他的确想和她说话,就是冲着她来的。

但是她故意不理他,不看他,不会叫他得逞。

大姐有她妥当的理由,可到了他这里……

玉伶认为自己仍没法原谅他。

即使她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他也好,谢沛……也好,陈一乘不再和她说起过,她一无所知,也装作自己并不需要去知道。

“……带上哞哞。”

陈一乘在说什么,玉伶并未留心,说起哞哞才把她的心神拉了回来,庆幸着午夜的黑黑漆漆,叫陈一乘没法看她的表情,短短应了他一声。

但陈一乘很快转移了话题,抱着玉伶的同时开始啄吻她的脖颈:“还能再来一回么?”

“要坐渡轮去的话,可能好久都见不到你……会很想你。”

本来玉伶已经累了,但脑中闪过的几个她并不想回忆起的画面让她选择回吻陈一乘,让他带着她溺入欲海,除了他谁都想不起来。

……

玉伶几近是带着迫切的心情跟着陈一瑾离开了锦锡,也不知是在躲什么。

行李是陈一瑾打点的,船票也是他订的,下船后在珠港的住处也是他提前找好的。

甚至连她的衣裙都是陈一瑾收拾的,她根本不知道他带了哪些,他只说找人做了些新样式,出门玩穿新衣裳好照相。

当玉伶上了船,在甲板上眺着无垠的海面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已经当了很久,好多事从没操过心。

当然还带了哞哞这个小拖油瓶,他的私塾放暑假,陈一乘又嘱咐过陈一瑾,要去哪也把他顺带捎上了。

而且有孩子在,陈一瑾会规矩许多,空闲的时候全去管孩子了,在锦锡上船认识的人也多,船舱为了避嫌专门买了隔得老远的两个,哞哞跟他,没功夫来对她动手动脚。

玉伶明白他也在尝试学着陈一乘拿出一个作为长辈的威严,至少不能叫他儿子骑到他头上去。

但事实上,陈一瑾和哞哞时常拌嘴,有的时候叫玉伶直疑惑,他怎么能把一个小毛孩子捋不直的话当真,还吵出要动手的架势。

果然是亲生的,说不定他这个当父亲的还乐在其中,哞哞现在吵不赢他,小孩子赌气了还是他转头来哄,但话都是一样的多,坐船久了会无聊,看着倒也有趣。

等哞哞大了,专门说给他听。

下了船之后,早有安排好的车等着过来接他们,载去一幢二层小楼,西式叁角房顶,看起来二层之上还有一个小阁楼。

房子的旁边是教堂,通过小院子走后门可以直接去教堂的庭院,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人租来办婚礼。

一路上司机有和陈一瑾聊天,原是认识的。

说是陈一瑾早些年辍学军校,想留洋学美术,先在珠港这边上预科学校,学语言,学写作,交作品画集,考过了才出的国,不然就得听陈一乘的话,卷铺盖回去继续读他的军校。

那时陈一乘托了一个在珠港的朋友照顾他,现在来接他们的还是那家人,可管事的老爷太太出国玩去了,见不到当家的人,只吩咐妥当,想用车需帮忙尽管说。

要住的也是他们手底下的一个房子,陈一瑾当年就借宿在那里,他走了也没人住,有些东西还存着,于他而言,大抵算是故地重游。

但于玉伶而言,什么都是新鲜的,甚至听陈一瑾说着洋文混杂的粤语也听得起劲,即使她根本没听懂什么。

放下行李后,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陈一瑾谢绝了司机想带他们去大酒家吃饭的好意,转而带着玉伶和哞哞步行去了几个街区远的小店,他说他上学的时候经常来这个茶餐厅吃,还是半夜赶画工饿的时候过来找宵夜吃,开到很晚不说,现在他回来还开着。

老板竟然还认得陈一瑾,两人寒暄几句,逗了逗有些怕生躲在玉伶身后还要拉着她袖口的哞哞,他这会儿安静的不得了,不吱声。

而玉伶听不大懂他们说话,但能听到那位老板大概是在叫她“陈太太”。

陈一瑾到了珠港这边就不如船上那么注意了,总是牵着她的手,这种亲昵落在外人眼里,叫她“陈太太”也没什么问题。

她笑着应下,把哞哞抱起来,也和人家打了声招呼。

陈一瑾要了一份肉酱焗意粉,哞哞那里就叫了一份西多士,给玉伶点了一份葡国鸡饭,还要了两杯好立克。

尝起来好像也不是纯粹洋人的口味,玉伶在锦锡吃过几次炸猪排和拌沙律,可能是东国人比较多的原因,锦锡当地西餐馆的菜单和这里大不一样,还会卖乌冬味噌汤之类的菜式。

吃个新鲜的话味道还真的不错,偏甜口。

而哞哞见他们每个人吃的都不一样,还分开各吃各的,偏不乐意。

时不时要陈一瑾给他挑一口意粉,又偶尔叫玉伶给他喂一口饭,他自己的炸面包吃了半个都不到。

玉伶尝了一口哞哞剩的西多士,却被吃不惯的甜甜花生酱腻到了,果然是小孩子应该会喜欢吃的玩意儿。

就和陈一乘总是想用麻酥糖来打发她一样。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陈一乘似乎认为她很喜欢吃麻酥糖,只是她也不排斥有的时候吃一两颗就是了。

陈一瑾一直在喋喋不休,像是想把玉伶不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全都说给她听。

玉伶细细听着,他说得很轻松,都是他上学时的趣事,还有珠港的一些见闻,但她明白他绝对和一些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不一样,只言片语已经能让世故的玉伶明白他当年有多么努力地去向陈一乘证明、或者是为了他自己而成功做到一件事。

她甚至莫名和他一样,感觉很怀念。

而哞哞在插嘴问陈一瑾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话又渐渐多了起来,觉得自己有道理却又说不明白的时候会比比划划。

他稚嫩的侧脸看上去真的有陈一瑾的影子。

玉伶回过头来再看陈一瑾一眼。

他一直是俊的,性格张扬,情感浓烈,明明没有变过,依旧没有他的大哥稳重。

可她在怀念的同时又有些悸动。

被长发盖住的耳廓在发热,好奇怪的感觉。

玉伶连忙把哞哞盘子里那半个还被她咬了一口的西多士推到陈一瑾面前,督促他全都吃完。

……

翌日自然是出门到处乱逛,陈一瑾熟悉这里,是他在开车,也是他一直在照相。

出来玩就是容易累,玉伶好像还没从船上那晃晃悠悠的感觉里恢复过来,可她又不需要打算什么,陈一瑾包办就行,但午饭过后她就是感觉困得不行,在小阁楼里午睡。

这是她和陈一乘在一起处成的习惯,军部里的人都会午休,陈一乘拉着她睡午觉,一开始就算她睡不着也硬要她陪他躺在床上。

不过她异常喜欢这种狭小拥挤的地方,有着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很快就睡着了。

这个小阁楼原本是陈一瑾的小画室,现在只剩了他当年临时用来休息的简易单人床,还有他临走时收拾好的成箱的画具,装不进箱子里的画架,也没人扔。

小阁楼里只有两扇小小的窗,一扇开在侧边,可以看见教堂里的一处草坪;一扇开在屋顶,晚上抬头许是能看见星星,但是白天投下来的光刺眼得很,床也没有对着这扇天窗来摆。

玉伶浑噩地睡着,做着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她记不大清梦见了谁,但只能记得梦里的她一定想要和他说几句话,想要追上他,想要就这样睡下去。

这会儿哞哞来叫她起床:

“妈妈……楼下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玉伶还睡得迷糊,睡了太长时间感觉更累了,闭着眼睛答:“去找爸爸,叫他去应门。”

某种潜意识让她把所有事情全都放心地交给了陈一瑾,即使她知道那不是陈一乘。

“妈妈,爸爸买了花……还有……”

哞哞的声音在她耳边念了一会儿,还听见一些来回走动的杂音,可敌不过浓浓睡意的她又睡了去。

没做梦了。

……他肯定怨她了。

玉伶再次睁眼的时候是真的清醒了。

一眼看见屋顶窗户里投下来昏黄的光,看起来像是睡了一整个下午。

翻了个身,看见陈一瑾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手里翻着一本用暗色封皮包过的书。

但这并不是玉伶此时此刻在意的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房间的一角,那里正挂着一件看起来像是裙子的玩意儿,西式的,白色的,似是有内搭和外衬,头纱和裙罩,看起来异常复杂。

而且旁边原本空无一物的画架上现在还摆了一副盖着画布的画,可能有她半个人高。

玉伶再回过神来看陈一瑾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换了衣服,穿的还是要打领结的西装衬衫。

陈一瑾见玉伶醒了,睁得圆圆的眼睛一直在来回瞟,问她:

“想试试吗?”

“是……婚纱。”

“我画的图,好几月之前就寄信给了这边的裁缝,做好了今天送过来的。”

玉伶还未说话,陈一瑾就能猜到似的先回道:

“我想结一次婚,也就这一次了。”

“伶伶能不能陪我耍玩一回?反正我们不在锦锡,除了哞哞没有人会知道的。”

他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着仍然让玉伶震惊的话语。

陈一瑾的眼里好似有光,或许只是房间内残留的夕阳。

但玉伶明白,他的心正氤氲在这小小的、还有灰尘漂浮着的阁楼里,只给她看。

而且他已经尝试了无数次,他的心意她早就知道了。

玉伶没再像往常一样说起什么“你哥知道吗”这种她在乎但会让他难过的话,她只要在他们独处时说起陈一乘的事便会让他失落,乃至于在她面前表露直白的嫉妒与不甘,从不掩藏,也从未放弃。

可真要玉伶现在说些什么,她还一时头脑空白。

只是想起以往但凡陈一瑾不提起,她从来不会去找他,回回都是他来要求与约定,她去应付与敷衍,她的夜晚几乎都给了陈一乘。

毕竟她一开始接纳他的缘故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她儿子的父亲罢了。

陈一瑾的表情想法一概有迹可循,大抵是真的准备了很久,在船上的时候就神神秘秘地不许她翻找行李箱,她要什么他就拿什么。

所以一开始他能期待无比精神奕奕,也能现在于玉伶无言的沉默里丧气非常。

他尝试伸手握住玉伶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垂下头去,还是那满不在乎的语气:“不玩就算了,晚上想吃什么?看灯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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