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可他们当年最爱的,还不是狗腿子们负责放风,他俩一个套麻袋一个抡棍子,强强联手打遍临京无敌手。多少二世主浪荡子衙内少爷哭着喊着抱他们大腿喊爹,赌咒发誓绝不敢再寻衅滋事调戏良家巧取豪夺仗势欺人。而他俩当仁不让,京城第一纨绔和第二纨绔的招牌无人不服。
话说回来,元修虽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容颜生的比女孩儿还漂亮,但抿着嘴面无表情狠揍坏人的模样,可真比多少姑娘都亮眼啊!
赢天青想着想着又不禁想起他们五岁时第一次在京中相见,彼时元修还是怎样一个精致可爱的玉娃娃。及十年后乐王爷荒诞凶悍不学无术的“美名”在京中远扬,还多亏了她这无辜的小将军呢。
“你在笑?”
冷淡的声音将赢天青从美好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皇帝陛下早已甩开了她的手,而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正打量着她。
“跟着朕走?你很开心?”元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问道:“你就一点儿不担心阮虞?”
阮虞阮公子,余招娣名义上的救命恩人,半个月来待她不薄,而刚刚被眼前这位蛮不讲理的皇帝陛下狠揍了一顿,看起来就一副重伤不治即将归西的模样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而作为被施恩的小宫女,居然就开开心心毫不留恋甩头就走,除了她着实忘恩负义急着攀高枝,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了。
虽然以赢天青眼力之好,完全能看出元修揍人延续了当年他们打架积累的经验,足够阮虞痛到怀疑人生却并不会伤筋动骨,可这是一?????个宫女该懂的吗?
唉。赢天青为自己默哀。这人当了皇帝就是不一样,以前的元修虽然阴险了点儿,腹黑了点儿,鬼主意多了点儿,下黑手狠了点儿,但和她在一块儿也能称一句听话又单纯。如今位置高了身份贵重了,就开始找茬儿想砍她脑袋了么?
可她要解释吗?赢天青在心里沉重的摇头。对于一个想找茬儿,特别是有实力找茬儿的人,你的解释就是狡辩,狡辩就意味着反抗,而反抗——自然是要迎来更狠的责罚。
不要问她为什么这么清醒,问就是前十年她都是和元修一块儿这么对付那群衙内二世主的。所谓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报应到自己头上,她除了选择原谅,还能怎么样呢。
——当然,主要是皇帝身边高手如云,她赤手空拳也打不过人家……
元修此时的心情有点儿复杂。自揍了阮虞一顿撒了邪火,他的理智慢慢回归。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人的容貌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这宫女长得和那人相似并不是她的错,甚至——如果他愿意,还可以认为是老天爷终于给了他一点儿弥补,一点儿慰藉。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嘲讽:不过看到一个粗糙的赝品便让你心潮起伏,你又将他置于何地?若是一个替代品都能让你从内心的自我折磨中解脱,又何谈对他的刻骨铭心?
回忆和杀意如两股旋风在思绪中交锋,元修看着呆头呆脑不敢说话的小宫女,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与那人一样大着胆子反驳,还是与那人除了一副几分相似的皮囊,其余皆背道而驰,让他能讥诮的将不切实际的妄想寄托就此斩断。
其实不是的。还有一道更微弱的声音在努力探头。分不出是苍白的自辩还是真正的直觉,它说,不是的。
若只是容貌相似,你何至于此?分明,你看她时,总能看到他的影子啊。
不是来自于容貌,不是当初看到阮虞时回忆翻涌的痛彻心扉,而是仿佛——他真的还活着,活蹦乱跳嘴角含笑,看着你如往日一般撕开公子哥儿的伪装,酣畅淋漓的拎起板凳揍人的模样。
否则,你又何必拿一个冠冕堂皇的“跟朕走”换来对阮虞的轻轻放过?若不是那一刻的真切,无论阮虞还是余招娣,早已是你剑下亡魂,用以祭典心中那个决不能被触碰的伤口了。
“……罢了。”元修苦笑。一手摁住跳的慌乱的胸口。他如今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这曾经熟稔的一趟动作却让他几乎自精神到身体都元气大伤。虽他并不畏死——甚至向往着,自虐般将自己往那个深渊推去。但张太医的絮叨和一碗接一碗的苦药汁子并不在他心平气和的接受范围之内。
不再理会这个让他有一丝困惑和犹豫的小人物,皇帝陛下登上龙撵渐渐远去。赢天青呆呆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抬步,跟在最末亦步亦趋。
还是——不一样的。先前的熟悉甚至喜悦在他破败的身体和苍白的容颜中一片片破碎消散。赢天青不在乎他当了皇帝之后变了心性,毕竟当年,他也从未掩饰过他一直被许多人秘密教导和培养,从不是旁人眼中荒唐却无害的模样。
可至少,至少在两年前,在她随父出征前往北疆与他道别之时,他的小伙伴还是个能吃能睡身体健康的人啊。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不过前后一年多的时间,把自己弄得这样半死不活,打个架都要去掉半条命的?
指尖掐入掌心。她大约是知道的。只看他那身单衣——谁敢大冷天的不让皇帝穿的暖和?除了皇帝自己——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自己病弱,让自己难受,让自己寿元折损,却以此平息心中的怒火和恨意,自我折磨而甘之如饴。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逼他不得不伪装示弱的明帝一脉,不是对他忌惮提防的先帝,甚至不是被他当做死敌几乎挫骨扬灰的害死赢氏一族的凶手。
归根结底,也人尽皆知的,是她——是她的死,让失去挚友的他熄灭了眼中的光,成为如今这样。
赢天青愧疚着。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敢轻举妄动。
便如她隐约知晓元修看似荒诞不羁,其实身后藏着深不可测的势力一样,她——宁国公世子赢小将军,也始终守着自己的秘密。“赢天青”的死是必须的。赢世子的秘密唯有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才可以埋葬。她不能让赢家留下欺君之罪的把柄,而以余招娣的身份金蝉脱壳重新成为“赢氏养女”,是他们一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安排好的唯一活路。
很难说他和元修能在年幼时见过第一面就如此投缘,不就是因为两人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些许相似之处,从此才有了往后十年一同在京中疯狂表演立人设的默契。可哪怕是那十年里面对掏心掏肺真心以待的好友她且不敢将秘密捅破,而今他已然成为皇帝,有了更多的顾虑和考量,她除了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对不起”,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喂,那个宫女,止步。”
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玄色的身影便消失不见。赢天青下意识的要追上,却被人毫不客气的拦下了。
“你这宫女好大的胆子,陛下的内殿也是你能去的?”
陈公公哼了一声,到底是看出陛下对她有几分不同,耐着性子教导道:
“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规矩。杂家已经让人去唤阿碧姑姑来,往后便听从阿碧姑姑的安排。这乾元宫可不比冷宫,一个行差踏错,那可是会要命的!”
“……是。”
赢天青垂手站住,心中却有些茫然。
一双碧色绣鞋停在她跟前三步,一道沙哑,却莫名熟悉的女声冷淡的问道:“你就是陛下从冷宫带来的那个宫女?余招娣?”
“!!!!!”
赢天青猛地抬头,入目是一双沉沉黑眸,白色面纱遮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痕。
泪水,蓦的就掉了下来。
“——”
阿碧姑姑张开口,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颤抖着声音勉强镇定道:“你——跟我来。”
乾元宫雕梁绣柱金碧辉煌,赢天青却全然无心观赏,只跟着阿碧在曲折迂回的抄手游廊中匆匆走过,直到进了二房关上房门,两人才默默对视,无语凝噎。
良久,阿碧似哭似笑的开口问道:“少爷,你这是——掉马了吗?”
掉马者,镇北军斥候专用术语,指斥候间谍身份揭穿如骑兵落马,不是任务失败便是性命垂危。
赢天青亦是笑的眼泪直流,上去紧紧抱住她,哽咽着调侃道:“你家少爷我可是三年蝉联镇北军斥候第一,怎么可能掉马?你这个万年老二就别想着赢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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