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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武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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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夜幕降临前,湄南河以西,吞武里。

Santa bsp; Church是此处小有规模的天主教堂,近年来依靠信徒捐款,翻新得金碧辉煌,尤其是礼拜堂里的圣母玛利亚大理石雕像,面容酷似东方女人,慈悲美丽,世间绝品。

捐款人匿名,但据见过他的村民称,是个年纪不到叁十岁的中国男人,相貌极其英俊,甚至可以说是妖异。像古代神话里雌雄莫辨,倾国倾城的——祸水。

当日下午六点,网红络绎不绝来打卡的教堂突然被清场,一众穿正装的保镖包围了整片区域,空中有直升机巡视。

六点半,一辆纯黑布加迪威龙停在教堂门前,车门打开,走下一个年轻男人,迅速有人打了黑伞遮过去,一直遮到他进教堂。

烟紫色丝绸衬衫,飞行员墨镜,笑意风流。那人走上台阶后,摘下眼镜凭栏远眺,只一眼,周遭都像是被镀了一层金。

众人如临大敌,只他闲庭信步。

礼拜堂内,有个中年男人比他早到,站在圣母像前祷告。热带十一月穿着亚麻西装,连褶皱都细心熨平。

年轻人在中年男人身边站定,仰望一会圣母像,低头闭眼,也像在祷告。细密眼睫下,侧脸如画。

“许煦。”中年男人开口,是不标准的汉语,带点粤语腔调。

“黄先生。或者,应该叫您诺坎。”

许煦与他距离近,能看见对方手里的黄金龙头拐杖,与左腿空荡荡裤管里的铬镀金假肢。他换用英文,对方笑了,露出几颗镶钻金牙。

“新车开得还习惯吗?La Voiture Noire,全球只这一辆。”男人抬手,随从立即上前端来一盒雪茄。当着圣母像的面,他点了火,徐徐抽了一口。

“黄先生这次想请我做什么?” 年轻男人也点了一支,手指修长优雅,侧脸隐没在云雾中。

“不过是感谢您,替我解决广场那次的危机。”男人仰头,在烟雾中看圣母像,岔开话题:“听说这圣母像,是您照认识的女人刻的?这么美,是中国女人?”

年轻男人叼着雪茄,也仰头看圣像,站姿挺拔如白杨,额头黑发凌乱,遮住眼神。

“是我妈。”

“许先生真会开玩笑。”中年男人伸手,随从立即上前,雪茄没灭在烟灰缸里,却灭在随从手腕上。对方吃痛,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知道,你们见过她。叁年前,她被软禁在西山碧云寺,你们找到她,扮成国安的人,给电子脚铐里装了遥控炸弹。”

许煦把雪茄碾灭在身旁的洗礼坛上,袖手插兜,转身,正视男人,笑得肆意张扬。

“现在看不出来,但她年轻时候,真就长这样。”

如同幼虎与猛虎对视,两人仅是目光交汇的刹那,周遭即陷入寂静,杀意沸腾。

是中年男人的表情先破裂。他嘴角动了动,接着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笑声穿破寰宇。

“好。看来许先生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你也知道我的。”

许煦嘴角微动,眼里带着笑意,却是冷的:“黄先生不信我。”

对方上前,抬起手,原本想慈父般拍怕他的头,发现身高差距确实有点大,就换成了拍肩。

“这几年,你替我做了很多事。我都记得。”男人凑近他,金属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嗓音如同蜥蜴。

“要我信,还得再走一步。”

许煦脸色变了。

男人嘻嘻一笑:“不是让你沾毒。是请你……到下面去看看。”

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柏木地板发出空空的响声。男人表情神秘,像极了一只微笑的蟾蜍,开口说了一句泰语。

“四面佛保佑。我最好的生意,都在阿鼻地狱里呐。”

07

姜宛飙车到了CRU,通过私人电梯刷卡上顶层时,刚好十一点。

上去后她才反应过来,这里和社交网络里展示的那间露天酒吧,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地方。这里装修风格更浮夸,私密性更高,影子般同时存在于这座摩天楼的最高层,只有直升机能看到它的存在。

长廊灯光昏暗,音乐嘈杂。华服男女隐藏在阴影里热舞。她稍一晃眼,就看到几个常在泰国热门趋势榜单上挂着的演员和超模。

幸好,她今天化了个鬼都认不出来的大浓妆。姜宛脱了机车皮衣,露出一字肩的Gucci,彩虹长发挽上去打了个结,在吧台边凹了个前凸后翘的姿势靠着,身材比脸吸睛。

尽头是露天酒吧,蔚蓝天幕,城市星光。她眼睛四处找许煦,冷不丁却被人搭了肩。

“美女,有空玩骰子吗。”

搭讪的是个混血泰国美男,上衣衬衫领子开到最后一颗,肌肉练得颇有成效,胸口刺青是湿婆神。

她正准备婉拒,身后忽地又围上来四五个健壮男人,都是一样的身材,也都有刺青。

灯光昏暗。她鞋跟抵着吧台,眼神迅速计算着从哪里逃出去最有胜算,幸好来之前还顺了一把凌然的户外折迭刀,贴大腿绑着,就怕这样的万一。再说了,身后还有一溜酒瓶。

她曾经有机会学战术格斗,那是罗星沉最后一次出任务之前答应她的生日礼物。后来他死了,她也走上了另外一条人生路。但舞蹈底子在,核心力量强,死也能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她已经想好若干种死法的时候,音乐停了。

舞厅里,所有的声音一时消弭,有人从暗夜里走出来,在露天酒吧的星幕下,款款走上主唱所在的圆台,敲了敲话筒。

“诸位好,今夜的酒都算在我的账上,祝那位女士——今晚玩儿得开心。”

万人之中,他准确地指到她,包围着姜宛的几个人瞬间散去。

许煦坐在高脚椅上展颜一笑,接着关掉话筒走下台,单手把散落的额发捋上去,锁骨处暗光涌动,挂着枚银色吊坠,南十字星。

像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

姜宛在众目睽睽之中看着许煦走过来,一把牵过她的手。众人在欢呼中让开路,他们通畅无阻,走到露天酒吧尽头。那感觉总似曾相识,像什么呢?

想起来了,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暗巷里她拉着他逃亡。这么多年了,他还在拉着她逃亡。

而她就只能站在原地,等待那只伸出来的手。

啪。姜宛挣开他,就在面朝天幕站定的一瞬。

08

许煦没在意她的冷漠,自顾自坐下,还给她叫了一杯马天尼。

“怎么化成这样,彩虹鹦鹉似的。”他瞧一眼姜宛的浮夸妆容,挑挑眉:“有人跟踪你?”

“许煦。”她抬起眼,今晚第一次与他对视:“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试试。”

哗啦。是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许煦倒了一杯威士忌,向后靠在沙发上。

“我以前很喜欢一部1998年上映的电影,叫《不夜城》。里面有句台词,说世上只有两种人,骗人的,和被骗的。”

他低头,透过杯子里的液体,凝视她。

“电影里,男主角是个混迹东京新宿的黑道马仔,喜欢一个来东京避祸的女人,那人是兄弟的女友。他们相处了叁天,四处逃命,也一起做了很多事,该做的,不该做的。”

“女人说她喜欢他,他一直不信。最后一天女人要杀他,他就把女人杀了。那天东京初雪,他们抱在一起看雪,站了一夜。”

咣当。许煦把杯子放在桌上,低头笑了。姜宛却觉得那笑容有点凄凉。

“姜宛,如果我说,我五年前没喜欢过你,那些你以为的喜欢,都是我演的,你信吗?”

“如果你能说服我,我就信。”她仰头,把杯里的马天尼喝掉一半。

“五年前,我刚转学到冀州,因为我父亲那时刚调任冀州省长。在那之前,他在漠北做商务局局长。就在你说所有事情崩盘的那一年,他负责过漠北国营二厂下岗职工安置工作。”

她握着酒杯的手僵住了。

在她噩梦的尽头,驱车永远都到逃不出去的地方,那座钢铁废墟之城,漠北。

罗星沉死讯被大火掩盖的那年,她被改名换姓,母亲改嫁给继父,一家人从漠北搬家到冀州。那人原本是斯文体面的钢厂工程师。但一年后就被买断工龄,下岗后应拿到的补偿款却一直没能到账,听说负责的官员逃到海外,背后靠山早已高升,在漠北只手遮天。他从此一蹶不振,酗酒,赌博,创业失败,打女人,打孩子,蹲局子再出来,无间地狱轮回。

“五年再之前,我一直和母亲生活在国外。所有生活开支,都来源于国内。我爸在漠北那几年升得很快,多亏了他,我童年,堪称无忧无虑。”

他把桌上的酒瓶盖弹起,又落下。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当年会选择和你谈恋爱了吗。”

他握住桌上散落的瓶盖,任由其表面的尖刺划破手心。

“因为我遇见你之后做过背调,然后发现。哦,原来你被毁掉的人生和我有些关系。就决定做点善事。还好,你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

他又笑,展开手,给她看血迹斑斑的手心,眼神天真,像小孩恶作剧得逞。

“本来,那天我在暗巷里被那些杂碎堵着,就是在钓鱼。那时候明道暗道的人,都在抢着哄我那新上任的爹开心。巴结不到他,就会巴结我。他们敢碰我一下,就会被献出去,名字都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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