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那些人终于走远了,宣隐取下簪花拿在手中把玩,望着远处高耸的城门,他突兀地轻笑一声,轻哼:“状元,呵——”
他手指一捏,那代表读书人最高荣耀的宫制簪花竟是裂成几瓣,被夜风一卷,吹散了。
-
宣隐连个书童也没有,推门进去也没人接,黑漆漆的一片。他摘了纱帽,也不点灯,边往里走,边解着大红状元袍。
二月十五的夜里冷得能滴水结冰,宣隐到屋里只简单套了件深色薄衫,用素带束了,复又出屋。
他站在能冻死人的夜色里,腰格外细,容色净白,他那穿的那么单薄,寒风鼓着他的轻衫,风霜像随时会将他吞噬了一般。
可他似不觉冷,嫣红的唇色在霜月下鲜艳惹眼,他在这孤冷的夜里,美得像是月神,又像鬼魅。
可他对这些都不在意,随意望向墙头,正欲起身。
忽听小院外头传来敲门声。
开门,见外头站着个去而复返的同年。
宣隐认得此人,是二甲第十名的进士,名叫文斓。
此人文笔极为精悍,论才情足够进一甲,却因没有家世背景,被挤到了二甲。
宣隐行礼道:“文兄。”
文斓冷得缩手跺脚,窘迫地说:“宣大人,我……我无处落宿,能否借宿一晚?”
文斓不善交游,虽是名次靠前,在琼林宴上也只是笨拙地靠边,也就与宣隐同是寒门出身,还能说上几句话。
这文斓刚才跟着大家走,待人散了再返回来借宿。
宣隐没有点破对方艰难维持的体面,笑着将人迎进门:“文兄肯来,蓬荜生辉,莫说一日,便是一直住也是行的。只是寒舍简陋,要文兄将就了。”
“哪里哪里,承蒙宣大人不嫌弃,”文斓喜出望外地展眉,想到什么,又尴尬地道:“我……我可能真要借住一段日子,待我授官入职,有了俸银便还你家用的钱。”
宣隐将人领进屋,点灯。
烛光初燃,照得宣隐面容格外姣好,他温和地说着体贴的话:“同年兄弟,互帮互助是应当的,说钱做什么?文兄只当自己家便是。文兄?”
文斓却没顾上回话,他被状元郎的家徒四壁震惊了。
这屋里头只有一个书架、一张桌子、一张床,他溢出赞许的笑意,语气极是畅快:“谁说寒门难出贵子,宣大人便是我辈楷模!”
宣隐在灯旁站直了,不由多看了对方几眼。
文斓不嫌他贫,反而真心盛赞。
宣隐觉得,此人大约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惊雷无声
本榜进士,寒门出身者不足十分之一。
而这些难得崭露头角的贫门学子,除了宣隐和文斓,其他人无一免俗,全都在琼林宴上讨好那些有家世背景的同年,其中榜眼、探花出身世家,最受追捧。
状元算什么……
宣隐想着这些,心中讥讽,面上温和柔静。
那文斓在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兴奋得着双眼放光,他激动地拉宣隐坐到破书桌前,一手抚着书,一手抓住宣隐的手,抖着声说:“你也读《执灯志》?”
宣隐巧妙地收回手,打量着对方,淡淡地说:“很早之前胡乱买的,此书与科考无关,我还未曾读过,文兄看过?”
“这书好啊!暗夜微芒无穷,利众生者无敌!”文斓满面红光,语气激昂,“十年寒窗,我之志趣,在遥辰,在远道,在青史!浮华轻薄者岂能懂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注1】
真正读懂《执灯志》之人,是不会如此直白地评价的。
燕熙淡淡地观察着文澜。
文斓显然只是初读此书,并不晓得其中利害,更不晓得此书很快就会被列入禁书,而他方才那番言论足以被论罪了。
但文斓这种不加掩饰的剖白,还是叫宣隐动容了。
宣隐生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善意,将书从对方手中抽出,说:“夜深了,快睡罢。”
“难得遇到志趣相投之人,睡什么!我们秉烛夜读!”
文斓抢回书,还好心嘱咐,“你这穿的也太少了,倒春寒也能冻死人的。状元穷到棉衣都穿不起,我还是头一回见。”
话到此处,宣隐便顺着问了心中疑惑:“其实中举之后,县里和当地富绅自会捐资,文兄为何拮据?”
文斓理所当然地答:“人生在世不过一双筷子一张床,何必受人捐助?再者拿人手短,我若昨日拿了富绅的盘缠银粮,来日如何清算彻查他们?”
宣隐愕然了。
不止在于文斓甘于清贫,更在于文斓竟是存了这份心思。
文斓坐到灯下,见宣隐还杵在原地,不见外地伸手来拉:“贤弟不也这样想的么?你可是状元,尚且自持清贫,我这样又算什么呢?”
燕熙不喜被碰触,借着落座的动作,再一次巧妙地抽回了手。
若不是对方神情实在坦然,宣隐都要怀疑对方这样的亲近是否有旁的心思了。
这些年来,宣隐姿容脱胎换骨,经历过太多不怀好意的窥视和试探,知晓这副艳丽的皮囊能轻易蛊惑人心。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