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他一下僵住,像是理解不了一般,走近了看了又看,待发现那错杂着的真的是白发,他像是小孩子发现父母生病了一样,难过地说:“老师,您的头发……”
“前些日子,不小心淋了雨,又贪嘴喝了些酒,回宅子也没往心里去,结果大病了一场。”商白珩从容地道,“难得生病,病一回便伤着气血了,好在只是白了些头发,旁的都没事。悲野说仔细将养着,说不定还能白回去,不打紧的。”
燕熙木木地站着,眼眶有点红。
“微雨,你十四岁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会十九了,怎么反倒还婆婆妈妈了呢?”商白珩直视着燕熙,语气里有身为师长的严厉。
在那些纠结自己心意的日子里,他从不敢直视燕熙。
那场微雨中的痛饮叫他找回了原本的位置,他变得格外坦荡,字句也不必在心中百转千回了才敢开口,他已然可以做到泰然地与燕熙相处。
燕熙被商白珩说得略垂了眸,可他心中还是难过,张口还想说什么。
“为师的事,自有主张,你莫要担心。”商白珩打断了燕熙,目光转向桌上摊开的画纸,他看到这幅画,眼中就烧出光来,难抑兴奋地招呼燕熙道:“我一直想画一副大靖边境图,总是耽于琐事。这几日在家中养病,正好得空。”
燕熙瞧见了一张六尺见方的画作,左边写着《大靖皇舆全览图》,画上山川河流、边关要塞画得细致精妙,令人叹为观止。这样一副皇舆图,七天便画出来,那必得是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燕熙想到商白珩是病着画的,心中更是担忧。
商白珩两眼发光,指着皇舆图的右上方:“你看北边和西边。”
燕熙见商白珩振奋的样子,知道这才是能叫商白珩畅快的东西,便也不再多言忧虑,顺着他道:“西北边境隔着娘子山,北原经娘子关到西境腹地,不出百里,急行军一夜就到。”
商白珩点头:“如此,你明白这次陛下把宋大帅召回京是为何么?”
燕熙沉吟道:“想要把姜西军交给宋家?”
商白珩道:“此事要反过来解。只叫了宋大帅来,说明萧家已然出局。但给不给宋大帅以及给多少兵和边线,还得看机缘。”
“宋大帅一时半分也吃不下庞大的姜西军。我觉得父皇不会只把姜西军交给宋家,因为大靖的边防卡在权贵手中已经太多年了。”燕熙接着商白珩的思路道,“老师说的机缘是?”
商白珩道:“陛下苦权贵已久,其中四姓首当其冲,但宋家也是权贵,陛下好不容易倒了姜家,不可能再坐大一个宋家。宋家当下胜在是清贵,底子是从寒门升上来的,可宋家毕竟还姓着宋。”
燕熙听出点意思来了,凝视着商白珩。
商白珩点破道:“陛下若当真属意你,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兵交到你的手上。”
燕熙道:“海晏号的火炮送到北原,北原的军匠验过了都说好用。收到的银子搁在钱桩了,宣启叫人运来的税银也投进去了,父皇的私库也开了,前几日英珠和周慈捎来从姜皇后那套来的私库消息,从姜王府的湖底下挖出来一千万两白银,姜西军那边藏的钱还没着落,不过眼下手中的钱已经足够。河清号钱桩靖都的总行开的顺利,沈潜忙过这阵,就亲自到北原和东海开分号。接下来,我想要的也正是兵。”
商白珩听出燕熙有意绕过某个人,他故意挑白了问:“收到谁的银子?你怎么不说出来?”
燕熙在商白珩面前不敢胡编扯谎,咽了咽说:“宋北溟。”
商白珩面色改为严肃:“微雨,你行事一贯我行我素,鲜有含糊其辞之时,你突然对宋北溟的名字讳莫如深,又是为何?”
燕熙面上浮出点红色。
即有被老师训了的尴尬,也有提到宋北溟名字时的不自在。
“微雨,”商白珩叹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是好,但你年纪轻轻,就学行将就木的那套,又是何必?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才十九岁,何必如此苛待自己?”
燕熙陡地瞪大眼睛。
既震惊于商白珩知道了,又震惊于商白珩竟然不是批评他。他张张嘴,心中千百般情绪,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商白珩磊落地拍了拍他学生的肩道:“男风在大靖早就不稀罕了,你也不是那种顽固不化之人,何以逼迫自己到这种程度?喜欢或是不喜欢,也得处了才知道。你把自己困在茧里,又把人推得老远,到底在怕什么?”
第53章 宋家长姐
燕熙不知如何回答。
商白珩沉声道:“微雨, 皇贵妃娘娘已去五年,皇陵各种危机已解, 至难之时已过, 如今事事如你所谋,正是万事顺遂之时,为何你却不见欢喜?”
燕熙觉得自己没有不开心, 小声地说:“老师,我没有不欢喜。”
他一个字比一个字没有底气, 因为他想到文斓也说他不开心,至亲好友都这般说, 定然是他的问题了。
商白珩黑沉的双眸凝视着他:“‘荣’如猛虎,折磨你五年,你日日煎熬,将‘荣’缚在笼子里, 已是做到极致。可人乃血肉之躯,你总有难以为继之时。圣贤书教我们克己复礼, 可那也有个限度, 微雨, 你既生而为人,贪婪、享受和愉悦皆是本性,圣人也娶妻生子, 你莫要照着书本学, 却忘了自己也是人。”
燕熙微微仰头, 惊疑地瞧着商白珩。
商白珩的话让他感到意外, 因为商白珩总是以礼义廉地耻为准, 活得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可商白珩今日竟会义正辞义地说出这种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商白珩的目光格外郑重。
燕熙无声地承受着, 心中触动极大。
他甚至在某一刻差点就想告诉商白珩说自己不过只是个过客, 才不愿与这本书里的人有太多牵涉。
他所遵行的克己复礼,并非是圣贤书里的那一套至于是,而是他是把这个世界当作考卷,人和事都是考题,每一题他都想拿满分,每个人都是他的得分点。
他对书里角色的死亡生不出有血有肉的同理心,他见识过许多人的死亡,甚至在五年前开始习武起就不忌讳参与一些刺杀训练。他在这个世界的手,早早地就沾了血,有很多人死在他面前。
他无动于衷。
纸片人的故事再悲情他也是转头就忘。
只有唐遥雪、文谰和刀刀的死,给他过极大的触动。可他在在那样的心如刀割中,学会的是“恨”而不是“爱”。
他知道自己无情。
他似乎没有办法感知温情,也吝于给予任何人温情,这些于他都是负担,妨碍他甩手离开。
他无处诉说,也无法诉说这种“天方夜谭”的处境,哪怕是对商白珩,他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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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何其敏锐,又极为了解燕熙,他看燕熙那种无声的沉默,便知道燕熙并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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