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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冠瑋说,黄茹婷被放出来之后,虽然看上去并无异样,但他能明显感觉得出来,黄茹婷开始对身边的人保持距离,开始不与他们谈笑、不与他们共食、不与他们同修。

那时何琇瑜告诉何冠瑋,黄茹婷很有可能就要搬走了,没想到隔了一个礼拜之后,黄茹婷竟真的被人发现她趁着半夜要捲款潜逃。

「发现她要逃跑的人,就是黄茹娟。」何冠瑋一提起她,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她虽然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完全就是一个白痴女人。」

黄茹婷逃跑的那一晚,身上只背了一个轻便的后背包,她趁着所有人都入睡之后,离开宿舍跑到蔡锦堂办公室里的密室,不知道要带走什么东西,谁知道东西都还没带走,就被循跡而来的黄茹娟抓个正着。

当时何琇瑜和何冠瑋因为参加学校的户外教学,所以到了很晚才赶上山,没想到才刚进慈园大门便发现办公室里面灯火通明。

一般情况来说,晚上的办公室应该是大门深锁的才对,何琇瑜立刻察觉不对,便领着何冠瑋前去查看。

他们远远便听见从办公室里传来的争吵声,两人刚踏进门,一人便直挺挺在他们身前倒下,地上瞬间积了一摊血。

「黄茹娟用办公室里面的花瓶,把你妈砸死了。」

听了何冠瑋的话,魏子伸心里才知晓,原来一直被警方与自己以「钝器」代称的凶器,竟然就是花瓶。

「我妈根本没死。」魏子伸反驳,抬头对上何冠瑋错愕的脸,「头上的伤口不是致命伤,我妈真正的死因是窒息而死,她是被你们活埋的。」

「跟我没关係。」何冠瑋心里虽然震惊,却不愿背锅,见魏子伸一脸不信,便又接道:「人是黄茹娟杀的,弃尸也是她自己做的,跟我们一点关係都没有。」

原来,当时何冠瑋见黄茹婷受伤了,当下就要打电话报警,没想到却立刻被身边两个大人阻止了,何琇瑜自然是为了慈园的隐私着想,而黄茹娟则是害怕形跡败露。两人探了探黄茹婷的鼻息,确定人已经没气了,便决定要私下将尸体处理掉。

反正黄茹婷早就跟亲朋好友都断绝来往了,大通山上又是人跡罕至,只要现场三人都不走漏风声,是绝计不会有人发现黄茹婷的尸体。

「黄茹娟说人太多会引起注意,所以叫我跟我妈留下来把办公室整理好,她要自己去弃尸。」何冠瑋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一个兇手、一具尸体,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是何冠瑋第二次见到人的尸体,才知道原来刚死掉的人,身体是软弱无骨的。

「黄茹娟把你妈的尸体拖出办公室,你妈完全不动,就直接这样一路被拖出去,跟拖沙包一样。」何冠瑋回忆道,「谁知道她心那么狠,竟然会那样对待亲生姐姐。」

听完何冠瑋的论述,一切忽然都说得通了。

何琇瑜从头到尾都没有杀人,她之所以会告诉警方黄茹婷早就搬离慈园,是因为她知道黄茹婷早就被人害死了,她怕警方会发现所以才说谎,却不想竟是直接把自己推进地狱之中。

「如果你有报警的话,说不定我妈就不会死了。」魏子伸冷冷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只要一通电话,母亲就不会死了。

「如果我有能力,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妈被黄茹娟拖走吗?」何冠瑋毒蛇一般的眼神朝他瞟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又转回那本存摺上。

「那本存摺,就是在你妈的背包里面找到的。」

魏子伸看着手里的存摺,将其翻开,里头的页面乾净如新,匯款纪录只佔了两三页,存款总额的数字之庞大,多到他一眼都还数不出来。

「这是……蔡锦堂的钱?」他问,何冠瑋点了点头。

「我有存摺和卡没用,没有印章也没有密码,看得到吃不到。」何冠瑋的双眼一直盯着那本存摺,末了,便歛下眼不再去看。

毕竟主人都找上门了,他也该物归原主了。

「其实你妈的背包里有两本存摺,不同银行,但都是你的名字。」他说,「一本在我这里,一本在黄茹娟那里。」

当年何琇瑜和黄茹娟发现行李里面的存摺,原想上缴给蔡锦堂,但一想到如果两人一起吞掉这笔钱,东窗事发后还能把责任推卸到黄茹婷身上,到时候黄茹婷的尸体早就不知道烂了几回了,还有谁会想到她们那里去?

于是两人当机立断,一人取走一本,只是两人一时被钱迷了心眼,倒直接忽略掉了没有印章和密码无法取钱的事。

「所以你偷跑进我家,是为了要找印章?」

何冠瑋承认了,他頷首道:「我一次拿走一颗印章,但是没有一颗能用。」

魏子伸闻言心里不禁有些后怕,暗骂自己太过不谨慎,印章竟然来来回回被窃取好几次而不知,他沉了沉气,觉得有些不对:「你跑进我家,但为什么我装的针孔没拍到你?而且我总共也才五颗印章,但是我看你不只来了五次,你要找的不只是印章吧?」

「你装针孔的时候,我就把你的印章都偷过一遍了。」何冠瑋指了指陆鸣:「后来我发现他是警察,也知道你们两个在调查当年的事,所以我想看看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新的线索,说不定能帮我妈翻案。」

魏子伸心中一凛,暗自庆幸自己的书桌乱得像垃圾场一样,从日记里找到的暗号字跡也丑到只有他自己看得懂,要不然照何冠瑋这样天天上门,总有一天会被他发现笔记里的银行密码。

「那你认识陈昱宏吗?」陆鸣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连魏子伸听了都觉得怪,忍不住看了陆鸣一眼,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何冠瑋跟陈昱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係,他不懂陆鸣为何忽然提起陈昱宏。

不出所料,何冠瑋脸上的肉痣又随着拧起的眉峰微微上扬。

「谁?不认识。」

陆鸣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他审讯一般的直视着何冠瑋,张口道:「他不是你们的教友吗?确定没听过?」

何冠瑋对陆鸣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悦,但碍于陆鸣的身分,只得又答道:「不是,我确定我没听过。」

他斩钉截铁的态度令陆鸣感到疑惑。

「他是黄茹娟的丈夫。」陆鸣解释,「你没看过吗?」

何冠瑋的表情怪异,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摇头道:「我以为,黄茹娟也死在火灾里了。」

他的说词并不无道理,当年的死伤人数只是个粗计,至今仍然没有明确的数字,只因为火势过于惨烈,很多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又因为找不到确切名单,所以到现在还是有很多找不到身分的无名尸。

「她没有死,而且回老家结婚生子了。」魏子伸道,「她完全没有跟你联络吗?」

何冠瑋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反问道:「你们有去找她吗?」

魏子伸于是将他和陆鸣去拜访黄茹娟的事告诉何冠瑋,并刻意省略掉了在慈园遇到陈昱宏的事,还有两人找到暗号和日记的事。

听完魏子伸的话,何冠瑋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他对着陆鸣咆哮道:「如果警方当年有发现黄茹娟也没死,那我妈就不用被判刑了!」

当年,警方误以为何琇瑜母子俩是整个慈园的唯一生存者,又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嫌疑人,所以何琇瑜最后才会被视为兇手,并导致后续的冤案发生。

何琇瑜已经伏法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何冠瑋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面对母亲被警方诬陷却没有能力反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世人唾弃,最后惨死在枪口下。

「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怎么活过来的吗?」何冠瑋目眥欲裂,双眼赤红的瞪着两人,浑身都在颤抖,「我不管搬到那里都会被人肉搜、被人泼油漆、丢鸡蛋。我找不到好的工作,因为媒体把我的脸都登在新闻上面,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何琇瑜的儿子,没有人敢雇用我,我只能打黑工过日子。我等了整整二十年才等到大家把事情忘记,但是大家都忘记了,我妈怎么办?我怎么办?」

何冠瑋一边哭一边猛力捶着心窝,像是胸口压抑了说不出来的委屈,看得魏子伸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何琇瑜有什么错?何冠瑋有什么错?

「这是你跟你妈的报应。」良久,魏子伸轻轻说道,「你跟你妈眼睁睁看着我妈被害死,不但没有救她,还一起隐瞒,就算人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也都是兇手。」

他与何冠瑋相视,何冠瑋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瞠着双眼沉默不语。

「但是也够了。」魏子伸眼里的情绪复杂,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这种情绪,他怨恨着一个人,同时也怜悯着一个人。

「你帮我们,我们也帮你。」他说,「我们帮你把真凶找出来,还你跟你妈一个清白。」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眼见所有线索都在慢慢浮现,他有预感,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得到他的保证,何冠瑋心里其实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事情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要有什么证据可能也早就不见了,但是何冠瑋的内心还是感动不已。

他早就忘记自己有多久不曾收到别人对他释出的善意,二十年来,魏子伸是头一个。

「你还记得你给我那件外套吗?从慈园密室里拿走的那一件。」

临走前,魏子伸忽然对何冠瑋问道,见他頷首便又续道:「外套口袋里面有一条项鍊,项鍊上镶着你妈的照片。」

何冠瑋不觉讶然,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应该是要送我妈的生日礼物,如果那时候没发生那么多事,跨年后就是我妈的生日。」

一听这话,魏子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表示下次见面再将项鍊带给他。

「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不用送了。」

何冠瑋朝门外看了看,确定陆鸣已经出去了,忽然低声对魏子伸说了一句:「黄茹娟看到你之后,没有特别跟你说什么吗?」

他这句话弄得魏子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答道:「没有啊。」

他的答案与何冠瑋原先预料的一样,何冠瑋立即转身,从角落茶几上拿起那幅一直向下盖着的相框,并递给魏子伸道:「你们要小心黄茹娟。」

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话,直到陆鸣在外头喊人了,魏子伸只来的及再看那照片一眼,便转身离去。

在铁门闔上之前,魏子伸又清楚听见何冠瑋重复了一次。

要小心黄茹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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