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和夏岚(1 / 2)
石野和夏岚
女人接过相机,感谢石野的帮助,淡淡的笑,沉稳的语调,柔美的声音。在布达拉宫庄严肃穆不容侵犯的映照下,既相称又不可思议,像被关照过的决定性瞬间。石野自知相机交给女人,他的使命就结束了,这样令人怦然心动的时刻就破灭了,泡泡散碎的样子就是石野此刻内心的写照,在距离北京3540公里的地方,一头雄壮的公牛穿过迷雾和丛林、戈壁和高原,孤独而壮烈,在这样一场温柔的战役中怎么能轻易举械投降呢?石野横冲直撞地对女人说:“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一意孤行的战斗不需要犹豫和自我价值的审判。女人并未感到惊异,而是看了看身旁的女儿,询问道:“我们和叔叔一起走回去好吗?”女儿开心地对石野说:“没问题!那就谢谢您啦!”
三个好看的人走在拉萨街头,步履缓慢,分享着旅途中有趣的见闻和体验。石野了解到女人丈夫事业在身,只得独自带女儿来她心心念念的西藏,庆祝小学毕业。石野还了解到,母女二人并未有旅行团的束缚,而是走走停停,闲散的跟着心情和兴致做下一步旅途的打算。石野很享受和母女二人轻松而自在的交流,他们仨打在路灯下的倒影修长欢快,和谐的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有时近些,有时远些,自然而然地给彼此空间,却也自在亲切。任何一个过路的人,都不会怀疑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石野余光瞥见路人的关注和羡慕眼神,内心漾起甜蜜的满足,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儿,随便走到哪里,都让人心安,他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柔和的目光看向女人和女儿,如同看向自己的未来,他希望尽可能记住此刻,从味道到形象再到感觉,这些新鲜而温暖的情节,可以成为日后孤独时的慰藉,或者是未来幸福生活的练习。石野提议第二天可以包车去林芝,母女二人欣然同意,看来欢愉和幸福是相通的,它不需要直白的语言的搅扰,也不需要刻意的眼神的传递,那种甜的松快的芬香,迷走在两个人、三个人或者一群人的神经突出,激发着彼此之间的信任与爱慕,依赖与迷恋。我们或许对这样的共通与共情表现迟钝,但却无法回避和躲藏。
三个人同游林芝,路上车行颠簸缓慢,穿梭于藏民的村落,黑色的小山猪带着幼崽大摇大摆的挡住去路,母女俩看着山猪的憨态开心大笑起来,这笑声穿透了石野的左心房,他在旁边也跟着憨笑起来,不为山猪,是被母女二人的天真打动。林芝藏在群山之间,秀丽通透,是蓝的天、绿的草、花的牛和白色的石屋子,开阔平缓的山坡周围被浓郁的树林包裹,在一路粗旷审美惯性下,林芝是一颗突放光芒的珍珠,正如石野眼前在草色湛绿的山野上奔跑的母女二人,他们是石野一路奔波后内心的翠和柔。石野跟在母女身后,踏在天地之间,回想着一路所见所闻,是壮丽山川、奔腾江河、雄鹰疾驰、天高云散、戈壁苍凉和眼前的纯真柔软,一幕幕掠过脑海,石野竟流下泪来,安静而缓慢的不易察觉的泪水没有重量,也没有含义,它们来自石野胸中难以言表的感激与动容,天地人和谐与完整的表达。
临别,石野用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拥抱了母女二人。
“后会有期!”女人依旧温婉,眼神中却不带流连,她的胸怀和分寸如大江大河,奔腾咆哮也不会阻滞归海的心意。
“后会有期!”石野懂女人的心思,更感恩女人的理解和温柔。他知道,此一别过,天涯茫茫不会再见。想到这里,后会有期四个字格外珍重有力,胸如蓄势待爆发的火山,再吐不出多一个字来。
石野的思绪随着电话中女人的温柔提醒蔓延开。当年林芝送别的温暖拥抱,那起自心底的柔软与留恋也一并回到身体。
“时间真快,一别都六年了!你和花朵还好吗?”
“是呀,时间真快,花朵都十八岁了。已经成了大姑娘。”女人的声音依旧让石野感到安心。“您现在还在做老师吗?”女人停了几秒继续问到。
“嗯……我……”石野想起来六年前的自己正处事业交锋期,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走向,因为自己格外喜欢历史和文学,就和陌生的母女二人随口说了自己是个老师。此时当年的信口玩笑竟然被找上门来对峙,有些尴尬和可笑,他暗想,石野呀,你真是命里不能有谎言,唯一随口之言竟也难逃法网。“我当时工作没有明确落实,就把自己曾经的理想和爱好当作了职业告诉你们,对不起,我不是老师。”石野坦诚相告,话语中肯,听得出歉意。
“哈哈哈”对面传来了女人谅解的笑声。女人总是如此,在窘迫中,在紧张时,给人温暖和理解。“没关系的石野老师,您并没有欺骗我们,这一路您给我们母女俩讲了那么多有趣的历史和故事,当之无愧的老师呢!”
石野在这个女人面前实在无法建立起堡垒,这温柔、开阔和理解是软软的围剿,让人不得不心甘情愿缴械投降。“谢谢您。”石野竟然有些羞涩。
“石野老师冒昧给你打电话,是因为花朵。她要考大学了,但是历史成绩不太理想,我们俩共同想到了你,想恳请你帮一帮她,可以吗?至于费用和时间,听你的安排。”女人总是如此,温婉亲切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智慧而周到。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石野既惊讶又有些兴奋。对文学和历史的热爱还是在他大学时期,甚至曾经设想过当一名历史或者语文老师,把自己对这门学科的热爱播撒给学生,把自己的思想、视角和潜藏在胸对文史喷薄热烈的理解传递出来。但是很可惜,教师的现实平台不足以支撑当时石野更为宏大的野心,只得选了更为艰辛却开阔的道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仿佛冥冥中对石野的愿望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有了一个匪夷所思又难能可贵的回应。闲淡的心境、充裕的时间、不曾改变的热爱和温婉的女人,这一切碰撞在此刻,石野无法拒绝。
“好的,我可以试一试,希望能帮助到花朵。不过,只有一个条件。”石野认真而郑重,仿佛这是一页新的篇章,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太好了!花朵一定非常高兴!什么条件?”女人快乐的声音格外动听,石野听着仿佛看到了她在布达拉宫帮她们照相时,女人开心的样子。
“既然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提费用,请给我一次安心实现理想的机会,好吗?”
“好!帮你圆梦!”女人声音中少有的俏皮,石野心里一阵酥软,像融化了一般,仿佛离她近在咫尺。
石野和女人相约这个周六下午在石野家上课。今天刚刚周三,距离周六还有几天的时间,他特意跑到教材书店买来了当下学生们使用的语文书。相关书籍一共十二本,包括“外国诗歌散文欣赏”、“先秦诸子选读”、“新闻阅读与实践”、“中外戏剧名作欣赏、“影视名作欣赏”……石野随意翻开了一本,第一页便是布莱克的《老虎》,他又翻开一本,是对于《城南旧事》的解读,再翻开内有《求谏》,石野不禁讶异,如今的学生真是了不起,学习的内容广泛且艰深,还需要触类旁通的能力,多个学科混杂一起,这么繁复的内容,如何招架?他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当年是如何从高考的鬼门关中闯出来的,时隔近二十年,世界通过课本内容展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和飞跃,他感到自己轻易的允诺实在浅薄和无知,面对着落成小山的课本,他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紧张和愧疚起来。“石野,不得不承认,内在的膨胀还在啃噬你”他严肃的自言自语,忽然认识到这件看起来寻常的事情中暴露出了自己莫大的虚荣和肤浅。这让他本已平静的内心再漾起对自己的恨意,走在茵茵绿草上的石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脚下依旧遍布泥沼,本以为强劲的内心还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他为此痛苦和懊悔,面对这样的自己,他希望能有一把枪,推入子弹,上膛,对准太阳穴,发射。这样处决自己的意念曾经无数次侵扰他,那些悖逆自我的蒸蒸日上和远离真诚的推杯换盏之后,他最想要的就是一把手枪,给自己来一发,与自杀不同的是,他并不想死,他想重新活,他旺盛的生命原力在推动他从死里复活。如今这种绝望的感觉像旧疾复发,他想解救自己,于是拿出子弹,拔出手枪,砰的一声,他拨通了女人的电话。
“我要为自己的无知和浅薄向你和花朵道歉,这么重要的责任,我无力承担。对不起。”电话刚一接通,石野迫不及待的把这颗子弹发射了出去。他要面对自己无处逃遁的卑微和失落,就要亲口揭露它,眼睁睁看着它在身上结疤。
女人沉默了片刻。世界突然那么安静,石野把电话放在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心突突的狂跳声。
“该我向你道歉,我们见一面好吗?当面向你解释。”女人声音中释放着焦虑和无助。
“咖啡厅还是我家?”石野简短有力的回应。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石野没有选择的权力。
“你家。等我。”女人言语也果断起来,空气中掠过燥热的风。
石野放下电话。最初翻江倒海的愧疚和气愤竟然无影无踪,他仿佛进入另一个时空,自我的责难与当下的新情况一瞬间交叉碰撞,便把石野带入他和女人两个人的独立空间。简短的对话并未说出什么,又好像发生了莫名奇妙的变化,石野不明白一个电话前后三分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但有一点他能确定,即便隔着电话的听筒,只是声音和语调,也激发出了彼此共通的情绪,他知道这种感受,不是空穴来风。
很快,门铃响了起来。石野本就干净整洁的家笼罩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他把落地窗打开,半透明的纱帘被春日的风撩拨得一起一伏,鼓胀着,垂下去,有节奏地飘动。石野走到门前,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了下来,似乎在等第二声门铃响起,也似乎在为做一个重要决定而酝酿。第二声门铃刚刚响起,石野猛然拉开了大门,铁门洞开,把女人和石野完全暴露在彼此面前,无处遮掩。一阵风吹过,敞开的大门释放了风的野性,先是把纱帘撩得横飞起来,再穿过细长的楼道兜了一圈,回转进房间,女人的纱裙随着风的一去一回,最终打在石野的小腿上,轻抚而过,若即若离。女人黑长顺直的头发被劲风拨弄,落在脸上和肩上。石野的记忆复苏了,这记忆不仅存储在大脑里,也唤起了他身体酥麻的欲望。六年过去了,本以为会“相忘于拉萨”的女人,那个曾经让石野暗暗心动又无力靠近的女人又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女人温婉的气质依旧,保养精致的面容更多了柔和的线条,眼角细腻的鱼尾纹若隐若现的浮动着,这是石野唯一能捕捉到的女人六年来的变化。石野很清楚自己在女人面前的样子也有了些许不同,和那时一无所有粗糙急切的男人相比,此时的自己身体更加健硕,眼神也更加坚定从容。不过,或许是女人比石野年长六岁的缘故,还是石野本就潜藏着一副少年气的劲头,他在她的面前,总是显得慌张和腼腆,别有一番男人的动人可爱之色。
“我离婚了。”女人眼神中的海翻涌,蓝色的海水被风搅动出白色的浪花,还有白色的泡沫,浪花和泡沫一触即灭,但海水依旧深不可测。
石野的小腿被纱质的裙摆围困,女人简短有力的语言仿佛深海的暗流,不动声色间冲刷所经之处全部生物,也如同一个开关,释放了围栏中的野兽。石野感到胸中有力的撞击,分不清是心脏在突围还是血液在凝聚,这一切幻化成了带着咸味的汗液,凝聚在他的手心里,如同攥住了一种命运的挣脱。
“进来说。”石野声音里带着成熟男人的霸道,而霸道里也难掩亲密的无礼。人和人的关系实在微妙,六年未见的两个人,只是在一言一语间,一阵微风一片潮热中,便跨越了大山大河与时间的距离,彼此不设防备的内心自然而然触碰到了一起,跳脱出各自好看的身体,虚张声势的衣服,直白无误地交融到了一起。
女人始终波澜不惊,从六年前温婉有礼地人妻到今天袒露心声的独身状态,她在石野面前总是稳妥的,安静的,不徐不疾的,仿佛既看得到石野的过去,也预知得到他的未来,与石野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能洞穿他的心思、欲望和身体每一处膨胀。六年了,正是这样穿透身心的光,让石野总压抑不住的沸腾和懊恼,他欲罢不能的迷恋她温柔中的敏锐,又不无气恼自己无法掌控的坚挺,他迷恋这种疏离,又想征服它,用身体、用心灵、用不可描述的一切手段。
“想喝茶还是咖啡?”女人坐在沙发上,优雅又放松。石野来到厨房,隔着一道门,声音平静的问到。诚然,即便石野的胸在燃烧,下体肿胀难耐,作为此时的石野,经历了思索与取舍的成熟的石野,了解身体支配的言语是轻浮而廉价的,他已经能够在自己的疆域画地为牢,困住野兽横行,在茵绿的草原上翻滚却不仓促,嘶吼却不慌乱,赤身裸体的奔跑却不猥琐,野蛮和文明交融得恰到好处,精确地行走在作为动物的人的分割线上。
“喝茶吧。我们慢慢聊聊天。”石野端出一杯白茶,放到女人面前。坐在斜对沙发的椅子上,不远也不近,既可以好好说话,又不至过于亲密。
女人把腿蜷起放在胸前,整个身体陷入沙发。天阴了下来,屋子也随着暗了下来,石野调亮了房间一角的落地灯,韵黄的光束和阴影围绕着灯柱自顾自呼应,看起来完全不想打扰女人和石野的交流。
“好久不见。”女人轻缓地说出这四个字。眼神里映着远处的光,带着水润,微笑着看着石野的眼睛。石野毫不畏惧,迎接着女人柔情似水的浇筑,不,是尽情享受着微风、暗影、和动人的眼神。
“离婚了。还好吗?”
“一度不好。不过冬天过去了,谁也阻挡不了夏天的第一阵风。”
“为什么?”
“我们俩被生活钝化,各自找不到对方,也各自找不到自己。我们很痛苦,但彼此无法帮到对方,他用尽各种方式跳脱出来,比如去找一个新鲜的肉体和灵魂。”
石野看着女人平静叙述着自己的前夫出轨,她的冷静与平和看起来那么强大,甚至带着光环,完全激发不起石野内心的怜惜,带给他的反倒是一种亲昵的安全感。
“我们俩曾是迷路的孩子,怨恨对方实在是愚蠢,我也需要从这种钝感的生活里跳脱出来,他的先行一步,给了我勇气,断了我后路,这才有了今天的我,体会另一种幸福,我挺欣慰的。”女人言语中的真挚让昏黄的房间格外温馨。
石野被女人柔软又带着韧性的言语触动,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盯着女人的双眼,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屋子里很静,听得见彼此心跳和钟表滴答。女人笑了笑,表示感谢。石野坐到了她的身边,侧身看着她。
“你呢?”女人歪着头挑了下眉。
“我可能爱上了一个姑娘。不,我不确定是不是爱。或许我只是喜欢和她做爱。她胸前有一颗痣。”石野想起路明,一股纠缠混沌的气息扑面而来,竟然有些语无伦次。他每想起路明总是想到那颗痣,还有她瘦小的身体,做爱时投入忘我的表情,她的眼泪,她对那个男人幸福的笑,她绿色的裙角,她柔软的手在他身体上摸索时鬼魅上扬的嘴角。
“但我们……已经两周没有联系过了,我在街上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路明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腿上,陷入回忆,或者是陷入迷宫,不明就里的状况,令他迷惑和悲伤。
“我一想到他,除了身体会给我一个回应,记忆都变得模糊了,我甚至有时怀疑自己的生活里是否真的出现过一个叫路明的女人。”石野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略有些激动,头向后扭过来,看着窝在沙发里的女人,似乎在寻求答案,或许不完全是一个答案。
女人缓缓跪在沙发上,移动到石野身边,把头枕在石野宽厚前倾的背上,双臂从石野的腰间穿过,最终环抱在他的胸前。女人带着好闻清淡的气息,软绵绵地像一团云雾笼罩在石野的四周,石野用力呼吸,想尽量平复身体和内心的战栗,女人耳朵紧贴石野的后胸,听着他充满力量的心跳张扬鲁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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