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和花朵(2 / 2)
“石野叔叔,我想和您说说话。”石野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完全投入了书里,不知过了多久,花朵竟站到了眼前。石野顺着声音困惑地抬起头,花朵慌张的站在眼前,仿佛刚刚从哪里逃脱出来,马尾辫的两侧头发零散的垂着,有几根还横挂在颧骨上方,石野站起来想帮花朵把头发捋顺,手略抬还未至胯,便落了下来,又觉不妥,顺势指着对面的椅子,说了句“坐下说吧。”
“石野叔叔,我们走走吧。”花朵眼神直直地看着石野,一动不动,语气坚定。
石野这才想起来看了眼表,八点半。
“你……吃饭了吗?”石野隐隐感到花朵刚刚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和夏岚吵架从家里跑出来了?这样突然的出现,令石野很担心。
“还没……”花朵可怜兮兮地撅起了嘴。
“走,我给你做点儿吧。”石野果断地要带花朵回家,他想或许借此机会能好好解开他们母女的心结。
走在路上,石野简短地给夏岚发了信息:花朵在我这,放心。
夏岚很快回信:放心了。总添麻烦。
街上路灯和霓虹都很明亮,下班的人已经归家,晚归的人都踉踉跄跄,石野和花朵漫不经心地朝家走去,一路也没有说话,石野不想揣度更多内容,她在等待花朵准备好,向他倾吐。
饭后,石野和花朵坐在客厅的餐桌旁,灯火通明,石野刚一进门,就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到恰当和安心。
“石野叔叔,你平时在家也把灯都打开吗?太亮了吧”
“亮一点好啊,亮一点看得清楚。”石野礼貌的笑了笑。
“嗯,亮一点好!您知道么。在我上高一的时候,有一年夏天……”花朵仿佛陷入了回忆,自顾自的讲起故事。
石野认真地看着花朵,听她说着话。
“那天特别热,因为是课外班,我穿得也不多,晚上上完校外数学课都九点半了,我想趁热打铁干脆把练习题做完再走好了。”
石野隐隐感到,即将有很重要的事发生在这姑娘身上。
“数学课的老师和您年龄差不多大,个子不高,戴个黑边的眼镜,平时说话声音也不大,还总是笑眯眯的,我总暗下管他叫小笑眼儿老师。”花朵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石野心想,恐怕是我多疑了吧……
“大家很快就都走了,我自己坐在位子上,那天的题做起来很顺手,只有一道题我怎么也没有思路,这时小笑眼儿老师进来了,问我为什么还不走,我说有道题做不出来,正着急呢。小笑眼儿老师便笑眯眯地冲我走了过来。”花朵的眼神渐渐看向窗外的黑夜,仿佛那里正播放着自己回忆里的画面,笑容也随着眼神离开了这间屋子。
“他冲我走了过来,蹲跪在我的身边,亲切地问我哪道题不会,我浑身一激灵,感到一阵冷风吹进来。当时我太紧张了,也不敢动,给他指了指我不会的那道题,他……”
“他怎么你了?”石野严肃地焦急地询问。
“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一边轻轻地拍打,一边说这道题老师上课讲过了,是不是没有认真听讲。不过因为他很喜欢我,愿意重头再给我讲一遍,但是要我报答他。”
石野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上,他很久没有过这么愤怒的感觉,他按捺着内心想要杀人的冲动,尽量克制自己听花朵把话说完。
“我感到气氛不太对,也很害怕,不敢动也不敢说,只是点了点头。”
石野冷峻地直直盯着花朵,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手在桌子下边攥成的拳头崩出了青筋。
“小笑眼老师左手指着卷子给我讲,右手……右手……顺着我的大腿向裙子下边摸去……”花朵看着石野的眼睛,这句话说得很慢,很轻,很柔。
石野突然感到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已经完全驯服不了身体和愤怒,狠砸了一下桌子腾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在哪?你妈妈知道吗?”连续的问题脱口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仇恨。
花朵眼神突然温柔起来,天真地仰头看着石野,左手托腮,咪咪笑了起来。这让石野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读不懂花朵表情里的内容,更加困惑。
花朵不紧不慢地说:“石野叔叔,你相信这个故事吗?”
石野不知所措,刚刚强烈的激动和恼怒让他头脑发麻,四肢冰凉,转瞬的变化更是像是一柄长剑刺穿心脏。大脑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思考的功能,被花朵言谈拨动,如上天入地般浮游在了一片混沌之中,看不清过去,听不懂故事,认不清自己复杂的情绪,更不认识眼前的少女——花朵。
花朵仿佛看穿了石野艰难迅疾的心路,靠在椅背上酣畅淋漓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不停歇,上气不接下气,没有终点,回荡在通明的房间,穿透出去,整个夜空都是花朵放肆的笑声。
石野像个阳痿的男人,低垂着头,看着已笑不自知的花朵。作为男人、作为石野叔叔、作为石野、作为成熟和理性、作为夏岚的同盟……石野混乱一片,无法思考。
花朵渐渐收敛起肆无忌惮的笑,仰头看着表情复杂的石野,拉着他的小臂,温柔地说:“石野叔叔,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石野头脑里刮起了骤风,飞沙走石,方圆百里,尘土飞扬。花朵曾经的遭遇是否真的发生过?即便这是个编造的故事,她讲述时惆怅和复杂的眼神那么真实,类似的场景或伤害是否也存在?在戏谑的表面她的内心世界到底什么样子?边界在哪里?我,石野,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只是出于正义吗?石野想到此处,感到不寒而栗。正义这个词对于石野来说太遥远了,这只在中学品德书中常被提起的语汇,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对于混沌不堪的人类社会,石野尽量规避这些政治正确的旗号和标语,它们太沉重也太庞大,石野内心的天枰只承受得起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的自我审视,它们不宏大,不高贵,不美好,只能将它们归于不那么贪婪,不那么虚伪,不那么十恶不赦而已。在不能窥见真相和全貌的时候,石野从来都是冷静理性和逻辑清晰的,此时情绪的失控,本身就暴露出了超越道德感的人性的一面……石野闭上眼睛,他感到自己即将在暴风之后寻找到风起的源头……
他的小臂感受到来自花朵柔软的手指,它们通过皮肤表层的神经刺激到石野的大脑,思绪被打断,他睁开双眼,看着一双剔透的温柔的眼,石破天惊一般理解了“占有”。他仿佛走到了情绪的源头,但这个地方是一片禁地,他胆怯地抬起手臂,从花朵的指尖滑过,匆忙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还有窗上自己的脸,它如此苍白和苍老,千帆过境,回天乏力,过去的是岁月,留下的只有独自叹息,才是属于他的真实的生活。
石野从风暴中艰难脱身,长长地叹气声盖过了窗外的黑夜,低声说了句:“你没受伤害就好,我不生气,叔叔送你回家。”挺拔的身姿突然坍塌了一样,佝偻着,怎么看都是个老头的样子。
花朵像一只犯了错误的小动物,安静地跟在石野身后。她原以为自己精心铺垫和设计的一幕顺利展开,能让自己快乐一些,但此刻夜幕中石野颓唐的背影和刚刚房间里带着红色血丝的石野的双眼都让她无法如愿。她想上去抱住他,但夜太黑了,花朵感到自己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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