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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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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这更痛苦的真相。

第68章

过年的时候,贺图南跟家里联系了一次,贺以诚接到电话时,他喊了声“爸”,父子血亲,做父亲的,再恼他,也不会当真记恨。贺以诚知道他在香港,很能挣钱。

这通电话,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问候,贺以诚也接受了这种问候,又反过头,问问他的情况。

父子俩都没提展颜,是默契,也是禁忌。

展颜只知道今年除夕,贺图南还是没回家,她真傻,怎么以前就没想到是自己的缘故呢?她要是回来,他就不回来,这是他的家,她却鸠占鹊巢,装死呢。

喜鹊有巢,狗有窝,鸡鸭有笼,猪有圈,人也得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她想到这,心里就拿定了主意。

今年北方雪下的多,下的大,孙晚秋年前跟项目部缠了很久,要了部分钱,发了下去人家好拿钱过年,她没走,一个人住工地也不嫌怕。贺以诚想起她来,问展颜她回没回老家,没回的话,到家里来坐坐。

后头这些事的起因,认真追溯,似乎都能追到那个暑假去,头脑发热,只顾着高兴,现如今,林阿姨走了,贺图南也不回来了,这个家,冷冷清清,展颜却还是替孙晚秋婉拒了。

这是贺叔叔的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天真。

她冒雪去看孙晚秋时,那条狗,居然还在,跟着孙晚秋,在雪地里打滚儿呢。

屋里,孙晚秋披着袄,刚洗了头,头发丝儿上冒着热气,她正打电话骂人,大年初二就骂人。

见展颜来,手一摆示意她坐,展颜看见马扎上还坐着一人,五十来岁的光景,颧骨老高,眉心的纹路纵横交错。两只眼,红糟糟的,像老沙眼总汪着泡泪,他手揣袖子里,讪讪地看孙晚秋打电话。

“刘哥,你要这样的话,别说过了十五上工,你就是出了正月也找难,人来了吃屎吗?”

也不晓得是跟谁争执,孙晚秋粗声大气,像个男人,挂上电话后,大叔一脸畏葸,好商量的口气:“我也知道都难,孙头儿,要不是我老娘住院我哪儿大初二的就往这儿来,实在没法子了。”

他一个顶她两个大还有余,说起话来,低三下四,是惯有的模样,好像欠人钱的是自己。

孙晚秋扯过毛巾,搓起头发:“张叔,我要是手里有钱能不给大伙儿?我什么人,大伙心里也清楚,年前费了老劲,我一个姑娘家,就差光屁股上门闹了,大伙都看在眼里不是?你们辛辛苦苦拿不到钱,我也一样,要了的钱我自己一分没拿,还垫了一笔,您现在管我开口,我上哪儿置办去?这才初二,再急,我现在也找不到人啊。”

她丢开毛巾,拨拉几下炭火,添了几块,哗啦一声,又把铁盖子盖上了。

屋里沉默下来,只有火在烧。

张叔一张脸,跟皱纹一样苦,说不清那是个什么表情,他缓缓起了身,推开门,风卷着雪沫子进来,瞬间化了。

门没关严实,展颜起来,关门时,瞧了眼那个蹒跚的背影走进风雪中,地上,是一串脚印。

“这是你喜欢吃的猪头肉,麻花,还有几瓶饮料。”展颜把塑料袋打开,往外拿东西,一边问,“刚才那个大叔怎么回事?”

孙晚秋拿起筷子,尝了两嘴:“上头欠了工钱,我也没办法,你不知道账有多难要。”

展颜说:“听他意思,他娘生病等用钱。”

孙晚秋嚼着猪头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我对得起良心,也对得起他们了,你知道这工地上多少小工头卷了钱就跑没影的?他们这十来号人,愿意跟着我,就是知道我不会坑人,可我不坑人,架不住人坑我啊,我不能饿着肚子,拿自己家当给他老娘看病,生死有命,谁叫大伙都是贱命呢?没托生好。各人只能顾各人,顾不了旁人。”

展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想告诉孙晚秋,自己春季学期要到米兰理工去,她要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可米兰理工,离当下真实的世界太远。

“你也别觉得他们就都是什么老实人,有人滑头,有人心眼不正,什么人都有,跟咱们村子里那些人一个样。”孙晚秋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味道真爽,妈的,爽死了,我以后有钱了天天吃猪头肉。”

她说话粗鲁,毫不忌讳,展颜有种奇怪的感觉,即使孙晚秋念了大学,她也还是会这么说话。知识,学历,不会让她变得更优雅,她心里感受到什么,就会用她最舒服的渠道表达出来,这是一种力量。

时至今日,展颜依旧能够从她身上获得这种力量。

“我开学要去意大利了。”她还是告诉了她。

意大利?孙晚秋脱口而出:“那个在地图上长得跟靴子一样的?”

在米岭镇中心校念书时,办公室有地球仪,她们好奇地转过,摸过,念出上面每个国家的名字,和看电视一样,不觉得这会和自己产生任何关联。

展颜说:“你那时记地图非常厉害,我要反复看很多遍,你一遍就记住了。”

孙晚秋嗤笑:“那有什么用?你去意大利干什么?留学吗?”

“当一学期交换生,学费不用交了,我准备生活费还有来回路费就行。我去的那个学校,叫米兰理工,建筑专业很有名,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发怵,但我肯定要去的。”

孙晚秋凝视着她,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展颜不知道她在此时此刻想的是什么,她无法揣测,她害怕孙晚秋想起那些聪明到人人赞美的过去,而当下,她只是想每天吃猪头肉就很高兴。

她不确定,自己的分享,是不是刺痛到她。

“钱够吗?我再给你点钱吧。”孙晚秋手背蹭了下嘴。

展颜垂下眼,把手放在火炉旁,她觉得异常温暖。

“不用。”她回答的也很简短,有力。

孙晚秋笑了:“你真厉害,能一个人出国学习了,注意安全,别让死老外偷你的钱。”

“等再过几年,咱们都有点积蓄了,一块儿去旅游吧?”她认真提议。

孙晚秋摇头:“没意思。”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无论是小展村,还是这儿,或者我没去过的北京上海大城市,人都是一样的。只要是人,有些东西就注定是一样的,我对外头现在压根没兴趣,只想多挣点儿钱,日子过舒坦了才是正经事,我从来不觉得出去看看就怎么了,能怎么?回来还是要吃饭睡觉花钱。”

展颜说:“那我去米兰理工,你觉得没意义吗?”

“不是,你想去,喜欢这个事儿就有意义,你去吧,做自己爱做的事儿,实在缺钱的话,别跟我不好意思。”孙晚秋其实对她并不认同,事实是,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对她身上那些柔软的东西,就没认同过,但她知道,尊重自己的真正伙伴只有这一个,展颜不会变,她永远真诚。

她吃了很多猪头肉,在雪天里,喝冰凉凉的饮料,从心窝子里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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