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 / 2)
唯一的那点慈悲则是董太师不会抓饿死在街上的人,每天清晨陆悬鱼出门去都亭侯府打卡签到时,都能在路边看到几具,晚上基本会被小吏们清理干净,待到第二天清晨再换一批新的。
那些不肯死在家里,非要饿毙在路边的长安百姓越来越多,多得令贵人们也感到头疼。
到了九月间,董太师似乎也听说了这座都城里发生的一切,并且做出了一点行动:
他将自己的家眷送去郿邬,不令她们看到长安城内令人悲伤的这一幕幕。
东三道上家家户户的存粮多少还有一点,只是谁也不敢多吃。眉娘子也不再酿酒,在听过许多个盗匪兴起,四处入室抢粮的流言后,她甚至几个晚上都不敢入睡。
见了她那憔悴的脸,有邻居这样打趣了一句。
“怎么,眉娘子是怕又被劫了去?”
“我倒不怕自己被劫,”她那两只黑眼圈儿一点笑意都没有,嘴角却翘出了一个酒窝,“我怕家里那点口粮被劫。”
这大概算是个笑话,但谁也不觉得好笑,半晌之后,还是出来打水的同心安慰了一句。
“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谁也不知道“一阵子”是多久,但所有百姓都清晰地意识到,某种意义上讲,长安变成了一座死城。
第53章
董白从来没有去过雒阳,因此不知道雒阳的宫殿到底是何种模样。她只能从宫女们的描述中慢慢拼凑,先将北宫拼凑出来,再将南宫拼凑出来,最后用一条七里长的,彩虹一般的通道将两座雄伟的宫室拼接到一起。
据说德阳殿殿高三丈,陛高一丈,其中能容纳万人,绮丽壮美之处,言语亦无法形容。
但这座似乎有些残破的大汉都城在她看来,也已经超出了一个小女孩儿最夸张的幻想,所有的宫室都被重新修缮过,新铺就的木板下不知藏了什么东西,踩上去便会发出雨水击打树叶的清响;清漆与香料的气息交织,带着一丝冰冷而馥郁的香甜,缭绕在宫室的每一处角落。
但是这种香气在她走进殿里之后,便慢慢为浓烈的酒气所取代了。
门口的小宫女在看到她向着这个方向走来时,早就小步跑进了殿内,悄悄地禀报了宫室的主人,因此等到董白进殿的时候,那些几近赤身裸体的宫女已经跑掉了,案几上的酒壶与酒盏也被撤了下去,甚至连这座宫殿主人的衣冠都被稍微地修整了一下。
于是渭阳君走进来看到的,便是她慈祥而威重的祖父。
“阿白今日怎么想来看我了。”酒精与女色双重刺激下的潮红还未从脸上褪去,但董卓已经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来得正好。”
“大父又有什么好东西要赏赐阿白?”她走了过来,一点也不注意仪态地在祖父身边坐下,扬起了天真的一张小脸。
她还不足十六岁,但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胡女一般洁白的皮肤在这昏暗的殿内似是能发出微微的光亮一般。但董卓每次看到自己这个心爱的孙女时,首先意识到的不是她的年轻和美丽,而是她那双肖似其父的眼睛……那是他唯一的,早逝的儿子。
“自然是有好东西的,”他摸了摸董白乌黑柔软的头发,身边的小黄门便捧上了一只匣子,“你来看看,可合不合你的心意?”
那只黑漆匣子看起来并不稀奇,董白也见惯了金珠宝玉,于是撇了撇嘴,将匣子打开。
里面装了一套六博棋,一共十二枚棋子,六枚用羊脂玉所制,温润洁白,不见半分杂质;六枚用祁连玉所制,墨色幽深,其中藏着淡淡荧辉。
这样质地的玉是千金难求的,可制玉镯、玉钗、甚至是更加彰显身份的玉印,但现在仅仅是拿来做玩物,却不动声色地更显出这一匣棋子主人的豪富尊贵。
“玉棋子!”她惊喜地叫了半声,而后那双鹿一般澄澈的眼睛忽然睁大,“可是这不是池阳……”
“这就是你的了。”老人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孩儿当初想用那匹小马来换,辛家三娘却说是家里的宝贝,不能换的,为何却赠予大父了?”
“大父用更好的东西与他们换得的。”
董白微微歪了歪头,“是用什么换的?”
“那个就不能告诉阿白了。”董卓脸上的潮红已经慢慢褪去,即使是在殿内一片昏暗的烛火映衬下,也将要掩饰不住灰败的脸色,“拿了去玩吧。”
董白拿起那匣价值连城的棋子,抱在怀中,脸上绽开了一个桃花般鲜妍的微笑,“那就多谢大父了!”
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恭敬地立在那里,未曾进殿。但董卓那双年轻时堪比鹰隼的眼睛已经将他认了出来,于是微笑着摸了摸几乎已经全白的胡须,“快去寻你那些女伴玩吧。”
这股新奇的喜悦充满了董白的脑海,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同那些公卿世家的女孩儿显摆一下她新得来的玩物,因此也就忘记了她来寻大父究竟所为何事,匆匆行了个礼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出了这座宫殿,她身上裹着的那件蜀锦罩袍在昏黄灯火之下闪着金红流丽的光辉,而当她出了殿时,蜀锦上细密的金银线便转为春光般美丽的色泽。
待得董白离开后,董卓脸上最后一丝慈爱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的确是用更好的东西与池阳辛氏换来了这盒六博棋,那就是仁慈地允许他们为自己选择一个埋骨地,而不是在夷族之后被随意丢弃到城外的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他们的碎肢。
——包括那个骄傲的,不肯将这盒棋子送给阿白的辛家三娘
“是伯喈吗?”董卓疲惫地招了招手,“先生不必如此拘礼。”
在世人看来,醇酒与美色是不能令人清醒的,但在蔡邕看来,这两样东西虽然不能令太师清醒,却能让他稍微将注意力放在宫殿里的享受上,而这对于董卓的治国水平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清醒之举。
“明公,臣刚刚去城尉处问询过,城中饿毙者……”
那张肥胖、苍老而又憔悴的脸上突然暴起了青筋,“孤已经竭尽所能了!”
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关中世家不肯恭敬地服从太师之命,将他们的钱粮运至长安,以解小钱之危,董卓因此开始在朝中挑挑选选地杀起了人。
只要是家族在关中的,又没有拿出足够钱粮的官员,都在太师阴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朝不保夕。即使如此,他仍然榨不出足够的粮食,这甚至令董卓感到狐疑。
难道是他太仁慈了,所以这些官员不够怕他吗?
他琢磨出了很多种杀人方式,比如说先断其舌,次斩手足,次凿其眼目,以镬煮之。未及得死,偃转杯案间,将这些血淋淋的,还没有断气的东西呈给宴会的客人们看。那些公卿吓得连裤子都尿了,却仍然不肯出钱!
“孤还能怎么样?!”董卓想到这里,竟然感到了莫名的委屈,“孤那些存粮,是要供给凉并二州兵马的,若失了钱粮根本,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矣!”
“明公威德,诚为巍巍,但依臣看来,畏威不如怀德,”蔡邕斟酌言辞,小心翼翼,“明公何不交好三辅世家,而后……”
他暂时地止住了自己的声音,因为董卓费力地要从席子上爬起来,但这位年轻时“双带两鞬,左右驰射”的武将竟然像一滩软泥一样,瘫在那里无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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