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节(2 / 2)
于是箭尖轻轻地,指向了于禁。
而他身前的骑兵与长牌兵都已经被前两支箭分去了心神,在这一瞬间,谁也不会回过头来,保护他们的主将。
尽管在千军万马中,于禁周身却如坠冰窟,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要靠自己面对这一箭。
尽管持军严整,以法御下,甚至看起来很有些高高在上的庄严风度,但于禁出身并不高贵。
他出自寒门,早年济北相鲍信招募郡兵围剿黄巾时,于禁附从,此后鲍信迎立曹操为兖州牧,再之后鲍信战死,于禁也就顺理成章来到了曹操麾下。
他这十数年的戎马生涯并非一蹴而就,但于禁很注意学习,无论他在什么位置,他既刻苦攻读兵书,也会认真听取那些老革的经验之谈。
比如说,若是骑在马上,对面有弓手弯弓欲射,该当如何?
有个北面戍边归来的骑兵这样教过他:你用力地去拉扯缰绳,迫使马儿抬头,再抬头,它便会后退着地,人立而起。
——再然后,会发生什么事?
于禁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生死关头,但他心中仍然牢牢记着这句话。当对面的主帅松开手,满弓便化为了一道流光,带着破开空气的清鸣,笔直向他而来时,这个中年男人一瞬间狠狠地勒住了缰绳!
战马猛地站起,将主帅的身躯挡在它身后,而后那一片光滑的皮毛便被箭矢狠狠地穿透了!一声长长的嘶鸣自这匹雄壮的战马胸腔中迸发开来,随之那匹战马两只前蹄落地时,身躯便再也站不稳了。
可只要这一瞬,只要挡了这一箭便足够了!
不待被掀下去,于禁身手敏捷地从马上跳下,几乎与此同时,那匹战马的嘴里冒出血沫,没挣扎几步便颓然倒地。
亲卫们大惊失色地重新转回来援救他时,于禁正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穿过了无数士兵,他麾下的,或者是陆廉麾下的,穿过了那些昏暗的树木与枝叶,视线最终仍然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她的第三箭不能取他性命,似乎也并不令她气恼,她自那辆陷入沼泽的马车上跳下来,步履十分轻巧地融入了林中,与她的士兵们混在了一起。
天色渐渐变得阴鸷起来,这片于禁所陌生的林地也变得更加危险起来。
显而易见,这片林地也在她的计谋之中——他竟然不熟悉这里的地势,令自己缺少戒备地陷入到这样的困境之中。于禁心中闪过一丝这样的懊恼,但这丝懊恼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他也曾身经百战,立下了赫赫的战功与威名,他可不是那等稍稍一诈便吓得六神无主的庸才!哪怕是绝境,他也要走出一条路来!
“传令下去!藤牌兵在前,遮挡箭矢!”他厉声道,“其余士兵以伍为战,听金钲而动,徐徐退后,重整阵型!”
如果说刚刚诱于禁入彀时,陆悬鱼心中稍稍有过那么一点对他的轻视——她的确是很顺遂地用少量兵力将他诱进了这片林中,并且以弩兵与主力渐取合围之势——此刻这点轻视也烟消云散了。
当于禁察觉到自己陷入陷阱,他几乎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慌乱。
无论是躲过她那一箭的手段,还是之后所下达的命令,都显出这个武将冷静而果决的手段。
他犯了一个错,但他坦然地接受了因这个错误而陷入的困境,并且极其努力地企图从困境中逃脱出来,甚至不放弃翻盘的可能。
那些士兵们艰难地在沼泽地里步步后撤,这并非一件容易之事。
他们想要将双脚从泥里拔起时,总要用尽全身力气,但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尽量地躲在藤牌手的身后,因为林中埋伏好的弩手与弓手还在一轮接一轮地向他们倾泻箭雨!
可是藤牌不过三尺见方,且又只能挡住一面,于禁想要用一面藤牌护住五六个人,哪里护得住这许多人呢?
那些士兵还在不断地挣扎,不断地倒下,他们浑身都是泥,浑身都是血!他们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嚎叫着,怒吼着,在泥淖里打滚,甚至手脚并用地向着主帅的方向而去!
他们的主帅以及为数不多不曾进入沼泽的同袍,正在这片林地的入口处,同陆廉的士兵苦战,只要到了那里……只要走到那里!只要爬到那里!
旗帜也好,战利品也好,装了随身干粮的口袋也好,什么都可以丢下!
只要能到那里去!
林中渐渐地下起了雨,在层层叠叠的叶片接手之后,慢慢滑落到地面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接一个不容忽视的水珠。
她被这样一枚雨珠砸在了额头上,愕然地抬起头时,遮蔽住她头顶的叶片猛然间摇动起来!
狂风大作。
这一场风雨虽有预兆,但她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它来得那么快,那么巧,那么不适时!
于禁也猛然间抬起了头,他想得与陆廉一样快,几乎不假思索一般,便喊了出来。
“天道在我!”他大吼道,“这风雨便是明证!”
“天道在我!”
“必胜!”
“必胜!”
有了这样的风雨,那些箭与弩矢失了准还在其次,失了力度才是关键!谁能在这样风雨大作的景况下拉弓射箭?
要么上前一步,真刀真枪地决战,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退出这片林子,与于禁另外那两千军汇合!
士兵们的衣衫被打湿了,连同他们包扎好的细布绷带,他们手中的长矛短戟,一并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打湿了。
他们仍然在奋力作战,但于禁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了。
没有了箭雨的隔绝与收割,仅仅沼泽是无法消灭一支军队的,因此兖州兵得以渐渐地集结起来,渐渐地恢复阵型,即使他们看起来狼狈极了,但他们仍不曾逃走,不曾退缩!
面对这样的强敌,谁能够不动容呢?因而她的士兵在作战的同时,似乎也都在沉默地看着她。
他们跋涉过千山万水,打了一仗又一仗,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因此几乎只靠着一口气在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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