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2 / 2)
我只好先拿起柏晨手中的餐点,而对方说:「已经没事了吗?」
我想起昨天在电影院碰到他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和柏晨解释就直接走了,我感觉胃像是被谁揍了一拳。
「那太好了。」柏晨边说边比了个讚:「安小姐,保重。」
我目送着他下楼,迟了些才说:「注意安全。」
我在准备进去家里时,手不小心和民俊稍微擦过,而民俊伸出手,他接过午餐。又接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们四目相交,但我仍旧很快移过了视线,然后走到小芳身边:「我们准备要吃午餐了,没有你的份。」
「我也只是打扰一下,话说你这个工作室还真的……很有工作室的样子呢。」小芳环视一圈后这么说,接着她又怒视着我开口:「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久没联络?我还以为你因为颱风遇到什么意外了。」
小芳这么关心我让我好毛骨悚然。我用手抓着桌角,好像这能支撑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小声的说:「我去看电影。」
「电影马拉松吗?」小芳咄咄逼人:「不是吧,你这一看就是失恋去卡拉ok唱了一整夜啊。」
说完后,小芳还斜眼瞪着已经坐在欸桌旁吃饭的民俊。很奇怪的是,民俊这个人好像就是吃饭的时候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有一瞬间我庆幸着,或许就是我能够提供给他正常的伙食,所以他还在这里。
他还在这里。
「我没失恋也没唱卡拉……咳咳,ok。」我说。
「那进度怎么样?」小芳边说边站到我的电脑旁边,我只好默默打开软体,然后秀给对方还在描线阶段的画面。
从小芳的表情,我能判断出她觉得我的进度惨绝人寰,她默默的说:「要不要我请阿梅梅帮忙画一下?」
「别说笑了……」我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虚弱到连讲话都很吃力。
「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糟啊,海嵐。」小芳双手抱胸,她低声的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到你刚来到台北的时候,就是满脑子都想着要画漫画,我还跟你朋友一起合力把你送到医院打点滴过。」
结果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我皱起眉头,感觉一遇到小芳,我就会忍不住要反讽出来。我的内心涌现出抱歉,而这股情绪在翻搅。然后,我撇开视线。
「你觉得我画这部作品是为了什么?」我脱口而出。
「海嵐,别告诉我你在要完结前……」
「照理来说这应该不是完结啊。」我抬起头,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像个站在台上的讲者,伸张正义:「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得要……像现在这样,好像在怪你害我腰斩一样。抱歉,我好混乱。」
一瞬间,我想小芳是要准备苛责我的,但是她只是停顿一下,然后伸出手,她用力拥抱了我,说:
「没事的,你不要多想,你们艺术家的使命就是要把作品完成,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你已经走了很远,现在还差几步,海嵐。」
在我们家待了一下后,小芳先是告诉我一定要注意身体,接着又向民俊点点头,外头的风雨小了些,于是她拿起伞,向我道再见。
我目送着小芳离开,于是又如往常一样在工作桌前定位。
现在《愿你安好,艾蒙》的剧情终于要来到终幕,主角艾蒙虽然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可是他还是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要去见一个,一个已经通信好几十年的人。那样未知的旅程极有可能让自己大失所望,于是他踌躇着,我特别想要表现这段踌躇。用分割画面,用眼神,脚步声,还有松散的分镜——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我又是怎么回事啊。
现在充斥着我脑袋里的声音,不再是那些已经陪伴我一年多来的故事情节,而是我的现实世界——关于民俊,关于他那不正常的恋爱关係,关于阿梅梅,关于一切种种,他人对一件作品的想法,还有关于我自己。
那些因为太不想要再回忆起而遗忘的记忆,又再一次的像浪潮一样拍打,不知不觉地涌上,而我却一直觉得,这几年来我的海域从未扬波。
郭民俊。
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我克制住了。
我在工作椅上缩起脚。我怎么可以在要结局前去思考创作的意义?想着要是当初我没有拿着这样的提案,而小芳也没有答应的话,我或许就可以再想出另外一个,能够像《你落下的爱情》,或者《欢迎光临烦恼諮询社》一样的故事。然后我只要专注在怎么让故事更有趣上面,而不是丢了一个议题,让我像个冒险家一样去探索。
思考着民俊是什么样子,思考着你为什么要沉默?霸凌的本质?而爱又为何?可我本身却是如此空乏的一个人啊。
我不想再当我自己了。
郭民俊。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真正对民俊抱歉的,不是因为我曾将他的秘密洩漏出去,然后放肆嘲笑他这件事。
而是我成为了bl漫画家。
「我要回绝那个改编原作的工作。」我小声的说,而一旁的民俊有些惊骇的看过来。
「什么?」
「我受够了,」我用手捂住脸:「在把《艾蒙》完结后,我就不想要再碰漫画了。」
「但、但你不是从国中……」民俊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
「那又怎么样,我已经认知到我是个失败的漫画家了,现在放弃,我都还有大好人生在等着我。」
所谓的大好人生,八成就是考上公务员,然后认识一个男朋友,最后结婚,安稳又平淡——但不会再带给其他人伤害。
再继续探索下去,我越会明白我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就算做了再多的好事,看起来也像虚情假意。
「很抱歉我是个bl漫画家。」我小声的开口,像是在向自己,也像是在和民俊道歉,内心充满酸涩的感觉,苦的我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化。
「春暉。」民俊开口:「你想创作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问题我早已见怪不怪,因为我已经向自己询问了很多次,每一天,每画一条线,每上一块顏色——
我深吸一口气。
「是让我能够原谅我自己的作品。」我甚至忍不住想反讽,就连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感觉都可以不再畏惧:「在你面前说出来很可笑吧?」
「那就来吧。」
民俊站到我眼前,他正对着光,说起来原来他的眼睛,其实是咖啡色的啊:
「我们一起,春暉。你不是要轰轰烈烈的给一切画下句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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