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我想惩罚你就惩罚你。”(1 / 2)
暴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爱子发起了高烧。
昏昏沉沉间,她被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从树底下拉了起来,半拖半拽,带进了孤儿院里。
头脑发热,身体却在发冷,她脚步虚浮,被领着走进那个礼堂。女人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路走到最前面的礼台,她一转身,就看到一群孩子正盯着她。几十个人,大的比她大一两岁,小的也只比她小一两岁。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朴素衣服,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冷漠又麻木,不带任何好奇地看着她。
女人的手背在身后,站在她的身边:“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你要叫我河村夫人。”
淋了一整晚的雨,爱子头晕得厉害,站在高了地板几寸的礼台上,感觉天旋地转,仿佛要掉下去一般。
河村夫人说完,声音顿了顿,没听到爱子回复,便转向她:“你要回答:是,河村夫人。”
“是,河村夫人。”爱子的声音很轻,身形摇晃,摇摇欲坠,有些站不稳了。
她好想睡觉啊。
“进了孤儿院就别想着离开,逃跑的人是叛徒,会被组织处理。”河村夫人说,既对着爱子,又对着台下的孩子们,“做叛徒,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连累亲朋好友。”
爱子盯着双脚,只感觉木质的地板像一个漩涡,要把她吸进去。
这个道理,她当然懂。每个生长在组织里的孩子,都被家长耳提面命,听着叛徒的故事长大,听那些叛徒经历了哪些可怕的遭遇,听那些叛徒如何下场凄惨,听那些叛徒的家属是如何被连累的,直到对组织的畏惧和驯服,深深烙印进他们的骨血里。
但那些听故事的孩子,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了叛徒和叛徒的家属吗?他们会想到,那些遭遇和下场,也会发生在听话的自己身上吗?
听话,是比走路和吃饭更早学会的技能。
然后她听到河村夫人开口。
“这位就是叛徒的女儿,叛徒的妹妹。”
犹如一道惊雷炸响,爱子吃惊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她没想到河村夫人会说出来,她以为她没有死,进了孤儿院,一切就既往不咎了。她看向台下黑压压的脑袋,他们都盯着她,冷漠的麻木的眼神消失了,他们打量着她,就像打量一个猎物、一个敌人、一个异己、一个贱民,带着评估、带着排挤、带着敌视、带着不怀好意。
而站在最中间的,是那个眉角有一道长长疤痕的男孩。
他看着她,眼睛里翻涌着无穷恶意。
爱子感到脊柱窜上一阵寒意。
“我最后强调一点,”河村夫人再次开口,仿佛是故意要在此时说出来,“孤儿院里禁止打架。”
爱子的处境变得很糟糕。
因为叛徒家属的身份,孩子们很有默契地针对她。在她的床上倒水、故意打翻她的餐盘,甚至把她反锁在澡堂里,而大人们视而不见,甚至暗中纵容。
叛徒就像过街老鼠,谁都可以欺负。
“放我出去!”她愤怒地拍打着澡堂的门,但没有人理她。
她试图把门撬开,撬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一个人背靠着澡堂门坐到地上。地面冰冷,她抱着双腿,把头靠在膝盖上,看着惨白的墙面和墙角的污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人生好痛苦,总是被欺负、被排挤、被孤立、被针对、被讨厌、被忽视、被打压,生活漂泊动荡,连光都绕开了她,四周的黑暗不被照亮,浓浓的孤独如墨水般包裹着她。
就连唯一爱她的姐姐,她都失去了。
她大声地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擦了擦眼角。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没有人和她说话,他们像远离什么病毒一样远离着她。上课的时候、做手工的时候、在院子里放风的时候,他们三三两两结伴,没有人带她一起。
那个眉角有疤的男孩叫哲也,和一个叫胜太的强壮男孩走得很近。有一天,哲也突然暴起出手,举起餐盘,就往爱子头上砸去。
爱子反应很快,双手护头,身子一矮,往旁边一躲,只有手臂被餐盘砸到了。
“快住手!”她叫道,“孤儿院里禁止打架!”
胜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堵住爱子的退路,不让她躲开。
“谁说我在和你打架了?有人看到我在和你打架吗?”哲也笑嘻嘻地又是一拳,爱子避无可避,被直直打中鼻子。
她痛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眼见哲也的拳头又挥了过来,下意识伸腿一扫,就把哲也扫到地上。
围观的女生惊呼了一下。
哲也从地上爬起来,十分生气,又是一拳,爱子灵活地一个闪身,一记鞭腿,击中哲也脖子。
胜太出手了,很重的一拳,爱子伸出手臂格挡了一下,肌肉都被震得发麻,但她迅速补上一个肘击,正中胜太的肚子。哲也抓住她的腿,往后一扯,她顺势在空中转了一下身子,跳上长椅。
“你们在做什么?”河村夫人的声音响起。胜太和哲也立刻松手,爬起来站到一旁。
“我说了,孤儿院里禁止打架。”河村夫人的声音染上怒气。
“是哲也和胜太先动手的!”爱子从长椅上跳下去,“他们打我,我只能还手。”
“你胡说!我才没有打你!”胜太心虚地叫嚷起来。
“你拦着我不让我躲开!哲也用餐盘砸我的头!还打我的鼻子!”爱子捂着自己流血的鼻子。
“我没有打你的鼻子。”哲也扯了一下胜太,“有谁看到我打你了吗?是你先动手的。”
爱子睁大了眼睛:“大家都看到了啊!”
但她环顾左右,发现大家都避开她的眼神。
“可是……就是你先动手的啊!”爱子无助又迷茫,她看向刚刚那个惊呼出声的女生,“是哲也先动手的,美和,你看到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美和往后退了一步,不和她对视。
“不可能!”爱子转向另一个曾经和她一起做手工的男孩,那个男孩因为腼腆而被排挤,是她主动坐到他的身边,“阿俊,是哲也先动手的,他用餐盘砸我的头,我还说不要打架,但是胜太拦着不让我躲开,我被哲也打中鼻子,才出手的,你说是不是?”
阿俊也转过头,不去看她。
胜太洋洋得意起来:“河村夫人!你看!就是爱子先动手的!你快罚她!”
河村夫人嗤笑一声,伸手去拉爱子。
“不!这不公平!”爱子的眼睛蒙上了水雾,死死站在原地,拒绝被河村夫人带走,“你们怎么能说谎!”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河村夫人手上用力,强硬地把爱子拉到一个小房间,“你违反了规矩,你就要接受惩罚。”
“那为什么哲也和胜太不用接受惩罚?”爱子叫嚷起来,“是他们先动的手呀!我没有违反规矩!大家明明看到了,为什么都不说呢?”
“我才不关心谁先动的手呢。”河村夫人拿起打屁股用的藤条,“我想惩罚你就惩罚你,把裤子脱了。”
爱子哭了出来。
为什么呀?这不公平。怎么能这样!她没有违反规矩呀。
等爱子把屁股上的伤养好,她发现没人敢欺负她了,但也更加没人和她一起玩了。
放风时,他们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她,看到她过去,就迅速躲开。
她实在忍不住,有一天蹲了很久,堵住一个男生。
“你们为什么都躲着我?”
那个男生抱着头蹲在一边:“不要打我!”
“你们都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告诉我我就不打你。”
男生颤颤巍巍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他们后,悄悄对爱子说:“你很会打架,大家都很忌惮你。”
“你们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们,为什么要忌惮我?”
男孩摇着头不说话。
“快说!”爱子跺了跺脚,“不说我就揍你,反正也没人看到。”
“我说我说,”男孩举双手投降,“你十四岁,年纪算大的,又很会打架,是个劲敌,很危险。”
“为什么年纪大就很危险?”爱子很困惑。
男孩哆哆嗦嗦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听前辈们说,十三岁后是一道坎,十五岁后又是一道坎,而我已经十三岁了……”
“所以十三岁会发生什么?十五岁会发生什么?”爱子蹲下来,凑近男孩。
男孩当时也在礼堂,知道爱子打架很厉害,以为爱子要揍他,竟然吓哭了:“你不要打我……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年纪越大打架越厉害吧……我就没在这里见过超过十五岁的前辈……”
爱子留了个心眼,开始偷听其他男孩女孩聊天的内容,一些风言风语开始流进她的耳朵。晚上睡在大通铺,她听到一个女孩问另一个女孩:“……你要不要和我结伴……”
“……你这么强,为什么要和我结伴?”
“我不想找比我强的人结伴,你和我结伴,我打头阵……”
她听不太清楚,悄悄翻了个身,但那两个女孩很机灵,一听到有声音,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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