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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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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策终于不反对了,矜持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表示恩准了。

她俯身下来,衣袖拂过他的鬓角,窸窸窣窣的,恍惚间,像是月光流淌而过的声音。

炉灶里的火刚刚熄灭,带着木炭的烟熏味,夏天的夜晚, 风吹过来是热的, 风里是血腥的味道, 而她的手指滑过他的头发,是花和蜜糖溶化在一起的味道,种种混合,让他一时分辨不出身在何处,是罗刹场还是温柔乡?

她的手指像是花瓣,或者花瓣上娇柔的蝴蝶,慢慢地把他头上的尘土拂去、把乱结解开、把发丝一点点地捋平。

秦玄策躺着,抬眼就能看到她。

她的睫毛那么长,长得几乎打起卷儿,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水汪汪的,多情而妩媚,恰似春波潋滟。

而此时,她望着他,温柔而专注,那一泓春波里只有他的影子。

杏花烟雨,沉醉不知归处。

“阿檀。”秦玄策突然唤她的名字,低低地问她,“你怕不怕?”

“嗯?”阿檀微微地笑了起来,羞涩而柔软,“原本是有点怕的,但是您就在这里,我又觉得不怕了。”

她歪了歪脑袋,反问道:“二爷,您怕吗?”

“我?”秦玄策喃喃地道,“我原本是不怕的……”

但是她就在这里,他又觉得有些害怕了。

他“哼”了一声,觉得恼火起来:“叫你老实躲在刺史府中,你非要到这边来瞎忙乎,总之你如今都快反了天了,半点不听我吩咐,等着,看我回头打你大板子。”

阿檀有点委屈,唧唧咕咕地道:“可是,在这里才能看见二爷啊,刀山也好、血海也好,只有看见您,我才不会害怕。”

“胡扯。”秦玄策屈起手指,这回不弹她额头了,轻轻地弹了弹她的小鼻子,“城楼上面乱哄哄的一片,你哪里能看到我。”

阿檀摸了摸鼻子,细声细气地道:“我看得见上面有许多人,知道那里面总有一个是您,我就觉得安心了。”

秦玄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你蠢,你还不认,知道这里多危险吗?若是城破了,城门处首当其冲,你躲都来不及。”

“没事,二爷若在,就会护住城门。”她的声音就像蜂蜜浸透的奶团子,又甜又软,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若是城破了,那必然是二爷不在了,我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总之还是离二爷很近,也没什么可以怕的。”

夏夜的风吹过来,浑身发热,好似血都涌上心头,突突地跳着。秦玄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一会儿要从城楼跳下去,一会儿要往城墙撞上去,严兆恭得罪你了吗,合着你就和他的凉州城过不去了,是吧?”

他的脸上沾着血和土,还有邋遢的头发胡子,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温和明朗,如同夏日的阳光、又如同春天的风。

这个人总是凶巴巴的,成天嫌弃她这个那个的,难得有这么和气说话的时候,阿檀有点不习惯呢。

她悄悄地红了耳朵,突然害羞起来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情急,顺手指了指头顶,道:“二爷你看,天上有月亮。”

棚子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十分粗糙,顶上不过横着几根木条,错落稀疏,从木条的间隙中望出去,可以看见墨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温柔的月亮和闪烁的星辰。

秦玄策将手枕在头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今天恰是十五,天似高台,月似银镜,半城凉夜半城白。

阿檀闲得无聊,随口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喏,月亮那么圆,像不像大煎饼,裹着蛋清,用油炸得酥酥的,再抹上一层牛乳,差不多就是这样,看过去挺甜的。”

秦玄策低声笑了起来:“瞎扯什么呢。”

阿檀还在那里啰嗦,她的声音婉转而曼妙,嘤嘤啾啾的,就像一只小小的画眉鸟在他耳朵旁边蹦达来、蹦达去、没个消停。

秦玄策不再说话了,无论她说什么,都安静地听着。

斑驳的城墙在夜晚中沉寂,白日的血腥与残暴掩埋在这一片清冷天光下,边塞月色苍凉,不闻羌笛、不见杨柳,只因与她同在,便觉得此处即是春城。

突厥人继续疯狂地攻打凉州,一日接着一日。

凉州的士兵在秦玄策的率领下死守城楼,无人退却,因为身后即是家园、即是妻儿老小,根本没有退后的余地。

阿檀一直在北城门帮着干活,刺史府的人过来劝了几次,她也不肯回去。她虽然体娇貌弱,但从小就很能吃苦,除了做饭,还能帮着照顾受伤的士兵,做事情勤快又利索,做累了,到附近民家宅院小憩片刻就好。

每天都有许多人被蒙着白布抬开,到后来,顾不上了,一具具残缺、僵硬的躯体直接被扛着走了,血撒在地上,很快就凝固成了黑色痕迹。

少年刘二郎没有再来过,他的百夫长在过来领馒头的时候,红着眼睛看了阿檀一下,欲言又止,默默地走开了。再过了两天,那个百夫长也不来了。

或许,他们都到别处去领吃食了吧,阿檀对自己这么说,心里难受得很。

还好,她的大将军还在,每天晚上回来,吃她亲手做的包子煎饼什么的,再敲敲她的小脑袋,或者板着脸念叨她几句,这就够了,她不贪心。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每一天都难熬,阿檀板着指头数,数到了第二十一天。

那天晚上,秦玄策疲倦地下了城楼,直接叫上阿檀回了刺史府。

阿檀不知战局有什么变故,也不敢多问,乖乖地跟着走了。

回到房中,秦玄策解下佩剑,命阿檀替他卸了战甲,而后道:“我饿了,替我做点好吃的。”

他的语气听过去十分平静,阿檀却从中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感觉,她的心揪了起来,觑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是。”

她收拾好心情,去了厨房。

这个节骨眼上,不比在家里讲究,万事简单为宜。

阿檀找了一圈,在灶上找出半釜冷饭,遂打了两个鸡蛋,切了虾仁、火腿丁、腊肉末、松茸干,将冷饭重新翻炒了一番。

旺火、热锅、快炒,饭粒儿颠起来打着滚儿又落下去,鸡蛋液均匀地裹了上去,慢慢地从玉白变成金黄,每一粒都饱满灿烂,临起锅前,下了葱花、又撒了点料酒,倏然异香扑鼻。

只这一碗炒饭,未免过于简陋。她想了想,又做了一样酸笋鸡皮汤。

新鲜的笋子在春天的时候被挖出来,剥了笋皮,只留下最中间的嫩心,腌好了,收在紫砂瓮子里,外头裹上泥土埋起来,到了夏天再取出,切成细丝,甘脆微酸,再配上柔滑细润的鸡皮,熬成琥珀色的汤汁,爽口得很。

最后再做了蓑衣黄瓜,拌上精心调制的酱料,清清爽爽的一小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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