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我是爱你的。”(2 / 2)
却见跪在地上的女子凄凉一笑,素手抹去美目下的一行清泪,低声回高桢道:
“妾是汉女还是胡女,对将军们来说,难道重要吗?妾的身份只是乙海可汗之妾,所以蒙受可汗庇佑。可汗既死,这尘世之内,妾就失了主人庇护,难道不能自称一声福薄命浅么?”
她的语气并不激动,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
高桢皱了皱眉,又说道:“如此看来,你是一心向着你的旧主了。我大魏皇帝陛下杀了你的主人,想必你是对我们恨之入骨了。如此这般,留你还活在这世上,也是个祸根。”
郁姬又平静地摇头说不是。
“妾虽身为汉女,可是已被胡人玷污,哪里有脸再回汉家门!自然只能以胡人之妾的身份苟活于世了。大魏皇帝陛下与众将军破突厥王廷,妾心实在不胜欢喜。
——只是将军说妾是一祸根,妾实在无言辩驳。甘愿受死以安将军之心!”
她理了理衣衫起身,然后换了个方向,面朝魏都而跪,俯首再三叩首。
“胡妾郁氏,叩见大魏太后陛下千秋寿康。拜见皇帝陛下万寿无疆、皇后陛下千秋寿康。”
她忽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刃,就要往自己心口插去。
几个将军都被她弄得这一出吓了一跳。
还好高桢眼疾手快地上前夺走了她的匕首,将它丢到了一旁,又呵斥她:“寻死觅活做什么!”
他喘了口粗气,“你寻什么死!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你既是汉家女,如今自然随我们回大魏了!”
郁姬愕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高桢在左右翻了翻,抽过一张床单将她捂了起来,遮住了单薄纱衣之下透出来的那片白皙躯体。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她身上一片欢痕,看上去就是刚承欢过的模样。
至于碰过她的人是谁,不言而喻,自然就是那个才死了不久的阿那哥齐了。
勉强遮住郁姬的身体后,高桢后退数步,带着几人退出了这座营帐。
“男女有别,这既是那郁氏的居所,咱们留宿里头,又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是如是向自己的同僚们解释的。
话中的意思,显然已是将那阿那哥齐的妾室当做了堂堂正正的魏人女子来尊敬。
同僚们虽然心中有些惊讶不满,到底不愿意为了这点事和高桢起冲突,于是众人又去别处寻了地方勉强睡下。
这一夜虽然十分劳累,但战后属于胜利者们的欢庆雀跃同样铺陈得极热闹。
高桢也难得奢侈了一回,和几个同僚一道宰了一头阊达人的牛,架起了篝火烤牛肉吃。
这一夜,他们围坐在一片尚且干净的原野下,地上铺着从前突厥大可汗乙海可汗的王旗作为地毯,面前烤着从前他们都不能随意食用的美味牛肉,同同僚们一起畅想着此战之后自己应该得到的封赏和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
下属们奉承着高桢和今日并不在这里的方上凛,“我等诸武将之中,除了张大将军之外,当属高将军和方将军效力最大,约摸,陛下若是要封一个龙威将军、龙骧将军的名号,也并非不可啊。”
高桢起身敬了在场的众人一杯酒,连声称不敢,“龙威龙骧,岂是某可攀求之物啊哈哈!”
他们又聊到了那个胡将宇文周之。
“不过弱冠之年,当真后生可畏。”
这是他们对他的评价。
约摸吃到快要结束时,高桢从篝火架上取下一块无人动过的、尚且鲜嫩的牛肉,端了一杯羊奶,轻轻放在郁姬的帐外。
“明日巳时一刻,我军拔营。届时,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
元武六年,三月初一,丑时初。
婠婠正在熟睡之中,忽然被外头的一阵嘈杂响动给吵醒了。
因为睡前服用了安神汤药,所以她睡得格外沉。
萃澜也是好生不忍心地才将她摇醒。
“娘娘,陛下要回来了。约摸三五里的路,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婠婠哼哼了两声才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陛下?陛下……麟舟!”
她借着萃澜搀扶的手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陛下回来了?”
帐内点起了灯火,她隐隐约约看见萃澜眼底欣慰的笑意,跳起的心才猛然安了回去。
“战事……还顺利吧?”
萃澜笑道:“都顺利、都顺利!娘娘安心啊。陛下今夜射杀了乙海可汗阿那哥齐,魏军将士灭突厥王廷!这夜过后,料想突厥数十年内都再无力与咱们为敌了。
——哦,陛下,陛下他是回来歇息的。两三日,陛下两三日都没合过眼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的。”
婠婠啊了声,从床上起了身,在烛火的照亮之下换了件外衫披上,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正在梳发之时,营帐的门帘就忽然被人掀开了。
晏珽宗满身血色地走了进来。
婠婠起身迎他,“你回来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几下褪去身上的甲胄,然后巍峨如山的身躯便径直倒下,直接在榻上睡了下来。
“婠婠,我太累了。”
“今夜可否不洗漱了……”
累成这样回来,竟然只是为了和她说这话。
婠婠心疼得紧,凑到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她使了个眼色,命婢子去吹灭帐内的蜡烛。
皇帝身上的味道着实着实算不上好闻。
尸体和血液的腥味,马匹的味道,各种干草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他自己身上的汗味,全都凑合到了一起,混杂着散发出来。
而婠婠日夜歇息的这张床榻,因为被她睡的时间长了,都沁上了她身上柔软的体香。
他一身狼藉地躺在榻上,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很快便睡着了。
黑夜之中,婠婠慢慢垂下了头趴在他身边,像只乖顺的小动物轻轻蹭着他,握着他的手掌感知着他手上每一处粗糙的薄茧。
“我爱你。”
“我是爱你的。”
她极轻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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